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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张良凯的救赎与被救赎全文
来源
苏希西(bysunxixi)
作者
苏希西
01
◆◆◆
方菲是在带着孩子去省城看病的火车上偶遇张良凯的。
孩子躺在底层卧铺上,猝不及防地再次抽搐。
这次的抽搐来势凶猛,不是局部小抽,而是全身性的癫痫大发作,双眼上翻,牙关紧闭,身体反弓,口角的白沫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方菲拼命按压人中,死死掐住虎口,完全无效,想到医生说的每大发作一次,脑细胞受损将会加重一层,她急得眼泪奔流,看到孩子嘴角白沫变成血性液体,知道他已咬伤舌头,方菲着急地把毛巾裹在手上,把手掌侧面送进孩子的口中。
列车员高音喇叭寻找医生,来了一个热心的外科护士,但帮不上任何忙,又来了一个妇产科大夫,依然手足无措。
张良凯是第三位赶到的医务工作者,其实并非赶到,他和方菲的车票买在同一个隔断,适才孩子癫痫发作,他可能去了车厢连接处的吸烟区吸烟,因为他掏出银针征询方菲意见的时候,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
方菲的整张脸已被泪水糊满,看不清眼前男人的模样,她甚至连头都不曾抬,只不住地连连点头。
张良凯针灸的穴位比较奇怪,第一针扎在孩子脑后,进针不到三秒抽搐的势头就立即减缓,第二针扎在小腿,缓缓捻动银针,随着孩子嘤咛一声,那口气舒了出来,眼球复位,身体嘭地软了下来。
只用两针,不到十秒,警报解除,方菲抱着孩子,如同捡到失而复得的珍宝,感激得当场要给张良凯跪下去。
张良凯的表现要淡然得多,既不肯接受她用钱来表达自己的“一点心意”,也不肯留下姓名电话给她一个日后报答感谢的机会。
或许做医生的都是这样,救人无数,感激的话每天都能听到一箩筐,所以见惯不怪,丝毫不肯跟病人家属扯上一点交情,唯恐被缠上甩不脱。
方菲理解他们。
毕竟这两年她除了和医生护士打交道,别的几乎什么都没干。
小春三岁出的事,到现在整两年,这两年间她离了婚,辞了职,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她满怀歉疚,带着儿子东奔西走,从南到北,从上海到北京,从繁华医院,到乡村僻野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老中医……
她以惊人的毅力带着儿子踏遍了大半个中国,花了数十万,小春的偏瘫却始终治不好,不但治不好,癫痫的发作还越来越频繁。
她这次是回老家卖了房,继续赴省城给儿子治病。
本来没抱多大的希望,医院已是老病号了,每次刚住完院情况能稍微得到改善,可是出院没多久就一切复原,前夫说她是拿钱打水漂,她却觉得就算能听个响,也是莫大的安慰。
小春抽搐大发作后照例会大小便失禁,方菲把他放在铺位上,打开超大号的尿不湿,开始为他清理秽物。
整个隔断的人瞬间跑得没影儿,只除了对面那个捧着一本书,看得全神贯注的男神医。
是的,方菲认为这个男人担得起“神医”二字。
这两年的康复治疗她接触过的大夫不下百名,治疗抽搐发作的有效穴位也基本了解个八九不离十,可是这位医生针刺的穴位她闻所未闻,他用的银针也跟别人的不一样,至于针刺两穴,十秒见效的神奇手法在她看来更是缔造了一个奇迹。
她用随身携带的小盆打了温水给儿子洗屁屁,右手的掌侧刚才被儿子咬伤,伤口不大但很深,汩汩渗着血,方菲擦拭,洗涤,翘着手拧毛巾,一不小心伤口还是沾了水,疼得她轻轻嗞了一声。
儿子也大声啼哭起来,能够活动的右侧身体踢踹不断,弄出很大的动静。
对面男人放下书,似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回以极度抱歉的一眼,不再避及伤口,大力在盆中搓洗毛巾,准备速战速决。
一只大掌伸了过来,制止了她痛到钻心的动作。
“伤口见水会发炎,用这个吧。”男人掏出几片独立包装的湿纸巾,示意她接过去。
她有瞬间的愣怔,男人抽出纸巾准备亲自动手,她赶紧接过来,道谢连连。
——并非不知道湿纸巾干净省事,但她为了儿子的治疗几乎已经倾家荡产,在这些生活琐事上一向能省则省。
收拾完儿子,她一回头,发现小盆里的污水已被男人倒掉,毛巾恢复雪白的色泽,隐隐散发着香皂的芬芳。
给儿子包好纸尿裤,翻了个身,侧面躺着。
正待长吁一口气,转身,却看到男人掏出几枚小包装的酒精消毒贴片,“你的伤口可能需要处理一下——”
方菲反转起手腕,看了看已经干涸的血渍,不当一回事地笑笑,“已经干了,不碍事的。”
话音未落,她的手被拉起来放在桌面上,一片沁凉的酒精贴片从外周到中央,揩净血渍,然后更换了一片,擦拭伤口,最后覆了崭新的一片,用胶布稳稳粘贴妥当。
动作全程轻柔利落,绝对职业化的操作,几无痛感。
方菲的注意力却几乎全被他的一双手吸引。
非常好看的一双手,指节修长,动作起来干脆利落,给人强有力的安全感。
像它们的主人。
02
◆◆◆
方菲第二次向神医讨要联系方式的时候依然被拒。
但这难不倒她,列车上抢救病患的医务工作者按惯例需要在列车员处写下抢救经过,并留存个人信息等备案。
方菲和列车员套了几句近乎,很轻松地拿到医院。
下车后她一刻没耽误,打医院。
在医院附近订了旅馆,安顿好,次日一早,她带着孩子去挂神医张良凯的号。
挂号室的反应有点奇怪,重复了一句,“中医科?张良凯?”
“嗯嗯,”方菲赶忙点头,“张大夫是专家号还是普通号?多钱?”
挂号的小姑娘斜瞟了她一眼,连身份证带钱一起推出窗外,“打听清楚再来挂!”
方菲站在窗口犹豫了下,只道张医生休假还没结束,于是推着孩子上到七楼中医门诊,准备打听他具体上班的时间。
科里每一个人的反应都有点奇怪,问她是不是张大夫的老病号,是哪年就诊的,此次复诊所为何来?
方菲说是熟人推荐,被问的人立即言辞闪烁,向她推荐别的医生。
转了一圈,问了不下十名医护人员,仍然没问出张良凯究竟什么时候上班。
方菲没办法,只得拉住负责分诊的前台小护士,一副得不到答案就甭想走的架势,这才听护士说:张主任辞职很久了,医院工作。
方菲震惊不已,追问什么时候的事,他人现在哪里上班,护士一句不知道,掉头就走。
方菲愣怔了半天,从护士敷衍的话语中她至少撸出两点重要讯息,第一,张良凯以前是这个科室的科主任;第二,他是被迫,医院。
因为如果是后者,护士会直接告知患者,她询问的这名大医院,只说辞职,且不表明接受单位的,十有八九,是非正常离职。
体制内工作人员特有的敏感,再说,她辞职前是语文老师,抠字眼抠惯了。
方菲抱着孩子在门诊坐了一整天,最后有个快退休的女医生动了恻隐之心,写了个地址,让她去这个地方碰碰运气。
03
◆◆◆
地址位于这个城市比较偏僻的郊区,方菲颇费了一番气力才找到。
虽然偏僻,但路修得很宽,绿化也好,摩天大楼没有市区那么密集,风景几乎称得上宜人。
街道旁边是两层高的商铺,稀稀落落,有一小半没有开张。
方菲按图索骥,找到78号走进去,发现这是一家很大很清幽的书店。
几乎第一眼,她就认出坐在门边收银台旁的那个男子,正是她心心念念唯恐遍寻不着的神医张良凯。
心下又是欢喜又是悲怆,喜的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给她找到了,悲的是如此一名身负绝技的好医生,不知何故竟然沦落至此。
店里人不多,张良凯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招呼,亦没有任何表情。
他手里依然拿着一本书,上面色彩纷呈,画的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管肌肉和神经的分布走向图。
呃,确定无虞了。
方菲推着孩子走过去,脸上堆起阿谀逢迎的笑,“张医生,原来您在这里开的店啊,真是叫我好找……”
张良凯冷冷地看着她,冷冷地启唇,吐出冷冷的五个字,“你找错人了。”
那个下午,任方菲舌灿莲花,百般谄谀,好话说尽,几乎快要打躬作揖,张良凯死不承认他在列车上救过她孩儿一命。
方菲最后彻底没撤,见过翻脸不认人的,没见过翻脸翻这么快的。
一路奔波,她实在累得够呛,只好带孩子住进隔壁那家简陋的小旅馆,准备来日再战。
张医生的医术是她亲眼见识过的,她坚持认为,他是老天照到她阴霾生命里的一线曙光,是她这辈子可遇不可求的贵人。
不论张良凯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再从医,既然他曾伸出过援手,既然她孩子的病认他,那他不论躲到哪里,如何拒人于千里,她都绝不会放弃。
世间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一个母亲拯救自己孩子生命的决心。
方菲开始每天泡在张良凯的书店里,推车里推着自己的儿子小春,小春虽然肢体偏瘫,口舌不清,但心智是正常的,妈妈说只要他不哭不闹乖乖的,这位医生叔叔就会答应治好他的病。
于是小春真就安静地躺在推车里,单手玩着那已经玩了一千零一遍的,掉漆脱皮的变形金刚。
为了避免被轰出去,方菲每天都会在店里买一本书,可是那些专业书籍最便宜的也要几十元,方菲每次付钱,都要小小肉疼一下。
如果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她认了。
她曾经从黄牛那里以三千元高价买过价值三百的专家号,她吃的亏、绕的路、掉的陷阱、踩的绊子多了,这几十上百元的,真不算什么。
日子久了,她发现这个书店虽然地处偏僻,但客流量居然并不少,书店的书籍种类多,但不杂,全部都是医学专业典籍,很多都是厚厚的大部头,一楼是中文版的,二楼则全部是外文书籍,方菲上去看过,琳琅满目的英文、日文、拉丁文等原版书籍,种类之多令人咋舌。
怪不得他的生意居然还不错,这个书店这样的规模,只怕新华书店的医学专柜也望尘莫及,口口相传,同行们淘书,自然而然会赶来这里。
方菲每天进店第一件事就是买书,虽然张良凯从来没有驱逐过她,但她好像只有买了书,才能理直气壮呆在里面,东翻翻西看看。
瞅他不忙了就驱起自己的如簧巧舌,想方设法说服他为儿子针灸治病。
她是名副其实的话痨,当初念师范大学的时候还庆幸自己选对了专业,只是没想到命运会那么快掷给她致命的一击。
张良凯大部分时间是没有任何反应的,他坐在收银台前看书,任凭她喋喋聒噪,连眉毛也不对她动一下。
时间长了,她对各色书籍的摆放位置也摸得八九不离十,客人进店一开口,她就能迅速寻找到正确的书架,抽出他们想买的书籍。
很多人开始以为她是老板雇佣的店员。
张良凯也由着她,默不作声。
后来她发现张的店里进了一批小人书,每本三元钱的那种,摆在高深的医学典籍旁,分外扎眼。
她每天欢天喜地买一本,跟儿子一起偎在墙角,津津有味读完那些儿童读物,小春很开心,她也很开心,三元钱能在店里混一天,很值了,蹭空调也没这个价。
她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在附近租了民房,每天吃完早餐就带着儿子去书店报道,临行前用保温饭盒装好儿子的午餐,为了保证营养,食盒里有荤有素有新鲜水果,她自己,则经常啃个冷馒头了事。
小春要解二便的时候会哼哼,这时候她就把他推到不远处的公共厕所,在那里把屎把尿,或者清理已经弄脏的尿不湿,等回到书店,母子两人都是神清气爽。
夏季雨多,橱窗总是会溅起水渍,有一天她忍不住拿了抹布,把橱窗擦得干干净净。
张良凯抬头睇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在此之后,她每到店里第一件事,就是锊起袖子开始干活,擦玻璃,掸书架,扫地拖地,连上二楼的扶梯也被她擦得光可鉴人。
终于有一天张良凯主动开口,“一个月了,你还不准备放弃吗?”
她正低头拖地,闻言顿住,轻声道,“我永远也不会放弃的。”
她背着他,他看不到她眼里迅速浮起的泪花,低头,大颗的泪滴落在拖布上,消失无痕。
04
◆◆◆
意外是在她驻守书店一个半月的时候发生的。
那一天她正踩在凳子上,擦拭上层书架上的浮灰,擦完直起身子,她突然觉得眼前发黑,身体直晃,她撑在书架上努力要稳住自己,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凳子在脚下不住摇摆,发出很大的声响,意识丧失前的最后一秒,是她再也无力支撑,软软地从高脚凳上跌落下去。
旁边有个迅即赶扑过来的男人接住了她,他的双臂很有力,怀抱很温暖,她很安心地坠入无边黑暗。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套陌生住宅的沙发上。
房子很大,目测最少是套三居室,装修很简单,黑白灰三色,冷清萧寂得不像有人在居住。
儿子躺在他的推车里,看到她醒来,高兴地踢舞起单侧肢体,半边能够活动的颊肌笑得很灿烂。
她刚要起身,旁边有人按住了她,正是冰块脸张良凯。
张良凯此刻不复以往的冷淡摸样,他看起来甚至是愤怒的,他拉起她的手给她看自己的指甲,每个指甲上面都有深深的凹痕,他几乎把她的手戳到她眼睛里,“知道这叫什么吗?匙状指!重度贫血的人才会有这种指甲!你想救儿子我无话可说,但请你不要每天在我面前作践你自己!一个多月了,你吃过除了馒头以外的任何东西吗?血压低到60/40,已经到了休克的诊断标准!你能活到现在我都觉得是个奇迹……”
方菲嗫嚅着想对张良凯辩解,不及发声,后者又竖起一面镜子,扒开她的下眼皮恶狠狠道,“你看看你的眼睑,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你这是慢性自杀知不知道……要寻死可以,麻烦死远点,别进我的店……”
方菲抓着张良凯的衣袖,拼命摇着头,泪水纷披,“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给你添麻烦,我已经卖了房卖了车,离了婚辞了职,我没有一分钱的额外收入,如果我不这样省,儿子就没钱去看病,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晕倒在你店里,请你不要赶我走,请你给我表现诚意的机会,求求您、求求您……”
良久之后,她听到他喟叹一声,“起来擦把脸,吃点东西吧。”
张良凯煮的饭菜滋味一般,但对数月不沾肉味的方菲来说已经接近佳肴美馔,她吃得狼吞虎咽,不似他那般斯文。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想了想又和缓道,“你有胃病,细嚼慢咽对胃比较好。”
那是方菲自儿子出事以后吃得最丰盛的一顿饭,吃完又喝了两碗汤,貌似是清炖乳鸽,里面加了不知名的中药材,她直觉那很补,想给儿子留半碗。
张良凯一眼看穿她的心事,“能喝就喝完,你儿子已经吃饱了,而且,这种汤也不适合小孩喝。”
小春不知什么时候在推车里睡熟了,小脸红扑扑的,方菲向张良凯投去感激的一瞥。
吃完她觉得精力恢复了一些,想硬撑着去洗碗,却困得眼皮都睁不开。
“好好睡一觉吧,”张良凯把她扶到沙发上,摊开一床毛毯,“你绷得太紧也太久了。”
意识完全清醒是在次日中午,窗外暴雨如注,她在小春咯咯的笑声中睁开惺忪睡眼。
张良凯和小春正在玩打球,气球缀在一条绳索上,绳索一端绑在小春的推车上,另一端系在房门把手上,两个人推来推去地玩,小春兴奋得大喊大叫。
她大概懵懂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哪儿,又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张良凯在用这种方式为小春做复健。
可她要的不是这种谁都能做,也压根不见起效的康复锻炼,她要的是张良凯的独门绝技,针灸。
她没话找话,“今天没去书店啊?”
“这种天气不会有人来的,今天关门休业。”张良凯依旧全心全意和小春推球玩,他唇角抿着一丝笑意,方菲从来不知道张良凯笑起来的样子竟会这样好看,仿佛春风吹过,坚冰倏忽融化,说不出的温暖,也说不出的帅气。
“张医生,我能不能请求您,给我儿子用针灸治治病,我知道您医术高超,医院中医科的科主任,我……”
话没说完,儿子突然举起手,冲着她噢噢叫了几声。
张良凯抓住儿子的手,招呼她近前,胖乎乎的小手伸到眼前,她能看到上面清晰的针孔。
泪水猝不及防地涌出眼眶,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谢谢,谢谢你张医生……”擦了一把眼泪,却带出更多的泪水,她哽咽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知道您是个好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张良凯递给她一张面巾纸,“我答应治,但不保证一定会治好,每天早晚两次针灸,会有痛感,到时需要你全力安抚孩子。”
方菲鼻子头都是红的,“嗯嗯。”她使劲点头,破涕为笑。
05
◆◆◆
从那天起,方菲就带着孩子赖在了张良凯家中。
这个男人面皮薄,不好意思赶她走,而她的脸皮已经厚过天际,他不赶,她自是不搬。
张的这套住宅接近平,四室两厅两卫,其中最小朝北的那间房是保姆间,方菲去民房退了租,把行李全部打包到那个保姆间——她有自知之明,尽可能不去打扰到他。
每天她会早早起床,做好丰盛的早餐,看张良凯吃完后,再守在他身边,看他为小春针灸治疗。
张良凯针灸的穴位与众不同,且变化多端,今天细针扎头,明天可能粗针扎脚,方菲有时问他原因,他也会解释,但那些气血啊阴阳啊五行之类的东西她不太听得懂,只模糊觉得,他说的都在理,做的都正确,她只需要把全部的信任交给他,就好。
针灸完后张良凯去书店,她开始忙着洒扫、清洁、做饭,然后提着保温饭盒给他送午饭。
看得出张良凯很喜欢她送的饭,第一次推着儿子去书店送饭,打开盒盖,香气四溢,她看到张良凯的喉结上下滚动,旁边有客人调笑道,“老板娘好厨艺,老板有口福了。”
她笑笑,没解释。
转头看向张良凯,他正襟危坐,吃相颇为文雅,只是方菲看了又看,总疑惑他是红了脸。
张良凯吃完跟方菲大眼瞪小眼。
方菲等了近一刻钟才不得的告诉他,她没有回家的钥匙。
张良凯哦了一声,卸下钥匙递给她,在她推着儿子跨出店门的那一刻,张良凯又叫住了她,“晚上做清蒸鲈鱼吧。”
“好。”她答得欢欣雀跃,“我这就去买。”
“花多少钱你先记着,回头我给你报销。”
方菲抿唇,“不用,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她吃在他家,住在他家,一分钱医药费没出,如果买菜还要花他的钱,那就真的是没脸没臊了。
两周过去了,她气色好了很多,人也略略丰腴了些,张良凯每天都变着花样要她做好吃的,鸡鸭鱼肉不断,时令的瓜果蔬菜什么新鲜吃什么。
他在保姆房的床头柜上给她留了一沓粉色大钞,她一张没动,全都好好放在柜子里。
每天做完家事,她就守在小春身边,用张良凯教给她的康复按摩手法为小春做全身按摩,或者和小春一起玩一些锻炼肌张力的康复小游戏,当然,这些游戏也是张良凯为她和小春量身自创的。
半月之后,她欣喜地发现,小春偏瘫那侧的手指能够微微蜷曲,小腿的肌肉似乎也有收缩的迹象。
那天,她一再兴奋地喊小春动动手指,小春动了又动,直到最后累得满头大汗,方菲搂着儿子,喜极而泣。
更大的惊喜发生在两个月后。
那天,方菲正站在儿子身后,双手搀着他的胳膊,让儿子踩在自己脚上,一步一挪地带着他“走路”,说是走路,其实右腿从来没动过,方菲只是不想儿子忘记走路的感觉罢了。
可是那次,她突然觉得儿子右腿似乎挪动了一点点,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拍拍儿子的右腿,“儿子,动动这条腿,动一动。”
小春真的又挪了一点点,只是一点点,几厘米的距离,可是对她而言,却无疑是跨上月球般里程碑的一小步。
她大声喊张良凯来看,张良凯出来把小春放在推车上,嘱他用力蹬自己的手掌心,随后也欣慰点头,“恢复得还算理想,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能独立行走了。”
下一瞬,他被大力冲过来的方菲撞得趔趄后退几步,后者攀在他的脖子上喜极而泣,衣衫菲薄,她胸前的柔软令他身体僵直,良久之后,才拍拍她薄翘的肩胛骨,“好了好了,不哭了……”
06
◆◆◆
张良凯从不知道,一个女人心情变好,会从相貌上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方菲从早到晚都像沐浴在阳光里,她的眼神闪亮,笑容更闪亮,她在房间穿梭往来,像个发光体般让他无法忽视,她的牙齿很白,连衣裙外裸露的双臂和脖颈也白皙润泽得仿若羊脂玉,令他目光不知该放往何处。
她每天使出十八般武艺为他施展厨艺,在厨房里她煲着汤,会快乐地哼起歌,坐在洗衣盆前搓洗衣物,也会不由自主地翘起唇角,家里被她收拾得窗明几净,温馨异常。
张良凯每天关门打烊的时间越来越早,家,再也不是一座冰冷的城堡,而是有期待有憧憬,有温暖也有牵挂的,一个港湾。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两人之间开始越来越多肢体上的接触。
她在厨房忙碌,突然惊叫一声,他慌忙跑进去,只见她惊惶失色,“蟑螂蟑螂蟑螂!”
他抡起笤帚英雄救美,蟑螂蹦过她的脚面,她吓得跳起,双手双脚攀在他身上,像一条八爪鱼,紧紧缠住他。
他的身体可耻地起了反应。
一笤帚拍死那只蟑螂,另一只手抱着她的臀,将她放在厨房台面上。
“没事了。”转身欲走。
悸动的感觉令他很不安,失控不是他想要的,他的自制力一向很强,他只是太久不曾有过女人,而已。
下一瞬,她从台面跳下,双手从后面抱住他的腰,“阿凯——”
声音软软的,糯糯的,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叫出来,会让人产生如同过电般的酥麻感觉,腹肌在她掌心疾骤收缩,他急于掩饰其他,很大力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我去看小春——”仓皇而逃。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临近她送饭的时间,突降暴雨。
他打电话想告诉她不用来了,彩铃声却在门外响起。
还来不及起身,就见方菲一手撑伞一手抱着饭盒湿淋淋地出现在店门口。
手里的雨伞被狂风吹得翻了过去,她全身湿透,头上滴着水,下巴滴着水,连衣裙摆也滴着水,她站在一隙小水洼的中央,傻呵呵地看着他笑。
张良凯的怒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夺过她手里那把快要散架的雨伞,一块毛巾扔在她脸上,“不是给你说过很多次,下雨就不要来送饭,为什么不听?”
方菲将毛巾摘下来,笑容依旧温软甜蜜,“阿凯,我做都已经做了,送过来五分钟而已,比外卖要快,也比外卖干净可口,你趁热吃!”
她双手将筷子奉到他眼前,小鹿般的大眼眨一眨,笑容里透着讨好与卖乖。
头上的雨水顺着齐肩发滴到颈子上,张良凯暴躁地抓起毛巾,替她擦拭那头碍眼得要命的湿发。
擦干头发,发现衣服也几近全湿,手里的毛巾揩过肩头,突然发觉无论擦哪都不合适,举着毛巾的手僵在那里。
方菲双臂揽上他的脖颈,踮起脚,柔软的唇贴了过来。
她衣衫尽湿,身体瑟瑟发抖,她的手臂沾满雨水,沁凉清冷,可是她的脸庞灼热,气息滚烫,架不住她的热情,他被动地承受了这个吻,并很快取得主导权。
她如此娇小,又如此甜蜜,太过长久的渴望,让他的欲望一触即发。
不知过了多久,张良凯在自己即将失去控制之前,握着方菲的双肩将她推离自己,她眼瞳湿润,气喘吁吁,他的胸膛同样剧烈起伏,看她的眼神仿佛着了火,“你该走了,孩子还在家……”
她舔了舔唇,声音沙哑,“小春在邻居张婶家。”向前逼近半步,继续朝他怀中依偎。
张良凯用手臂将她隔在自己半步开外,“你该走了。”他坚持。
再不走,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给她撑开一把完好的雨伞,想了想,又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肩头。
她骨架很小,外套披在身上长得盖过臀部。
有种致命的性感味道。
她撑伞出门,可是复又回过头来,咬了咬唇,“晚上,早点回家……”
07
◆◆◆
那天晚上,张良凯很晚才去洗澡睡觉。
方菲早早哄孩子睡了,吃晚饭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征求他的意见,附近新开的一所私立小学正全面招聘教师,她说自己想要去试试。
张良凯这才知道,方菲以前居然是师范大学的高才生,辞职前在一所省重点中学做语文老师,以她的资历,应聘小学老师应该绰绰有余。
他毫不犹豫地支持她。
小春的右侧躯体越来越灵活,今年九月份,他就满六岁,到了该上小学的年龄。
方菲如果真的成了老师,不但方便照顾儿子,也有了一份可以施展才华的事业。
小春很快就会痊愈,她没有必要再留在他身边,尽管,他的心中已有了隐约的不舍。
洗完澡,他关掉花洒,在蒸腾的热气里拧干毛巾,擦拭身体。
双臂的肌肉酸痛,那是洗澡前做了大量引体向上的结果。
他想把自己搞到疲惫不堪,最好脑子里不要再有任何不合时宜的想法,一挨枕头就能睡着。
裹上浴袍,他推门,走到自己房间。
软玉温香撞满怀。
他的身体瞬间炸了,做了十二分的努力之后,勉强推开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的眼瞳比窗外的月色还更明亮温柔。
她的身体也是。
僵持了几秒之后,他收回力道,任由她抱着他的腰,步步逼退,任由她推着他的肩,跌坐在床上,任由她吻上他的唇,极尽缱绻和缠绵……
“这里,怎么了?”喘息甫定后方菲蜷在他怀中,手指划过他左胸一道长长的疤痕。
张良凯握住她的手,放在唇前吻了一下,“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不再当医生了?”
方菲颤栗了一下,“难道,难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张良凯笑起来,鼻子微微发皱,像个大男孩,“不是患者砍的,是一次车祸。”
他的膝部也有很深的疤痕,方菲用脚丫蹭蹭那里,“这里也是吗?”
“嗯。”
“车祸跟你的职业有什么关系?出了车祸的人难道就不能再做医生了吗?”
张良凯答非所问,“那次车祸,我失去了三位家人,我姐姐,4岁的外甥,以及一个月后猝死的父亲,那个月我被报了三次病危,最后一次抢救的时候,我爸血压飙升,因为脑出血发作猝死在我床头……那年他才刚刚55岁……”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熠熠的泪光。
方菲挺起身子,轻轻吻过他的眼睛。
“在那之前,我涉及到一桩医疗纠纷,一个脑医院接受我的治疗,针灸完后他去如厕,因为便秘导致心梗发作,死在了厕所,虽然尸体解剖和医疗事故鉴定都判定我无责,但家属情绪激动,坚持认为是我害死了患者……”
“后来呢?”
“他们天天拉横幅,向医院索要天价赔偿,医院当然不会给,建议他们走司法程序,后来法院判我无责,他们彻底怒了,扬言要弄死我……”
“这些人为什么这么不讲理?我虽然不懂医,可也知道脑梗的病人容易得心梗,这根本就是体质的原因,怎么能把所有的意外都推到医生头上?”
“医院没有办法,只能给我放假,刚好姐姐回家探亲,我开车送她和外甥回家,在高速路上被一辆重型皮卡追尾……”
方菲的声音颤抖起来,“不会是他们吧,那些家属?”
“开车的的确是是死者儿子,但他没有酒驾、毒驾,没有超速行驶,没有疲劳驾驶,他只承认自己车技不好,声称追尾只是一场意外……”
“我不相信!他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交警应该能查得出来……这样的人太丧心病狂了,应该被严判!”
“这场事故他被判全责,以交通肇事罪判刑两年,因为有保险,最后只赔偿了姐夫几十万……我姐姐出事的时候刚怀上二胎,外甥还不到5岁,就因为我,就因为我从事了这该死的职业,一夕之间,我的所有至亲都死于非命……”
方菲把张良凯宽阔的肩膀搂在自己怀中,双眼也涌出了泪花。
“菲菲,你知道吗,我们家族是针灸世家,我爷爷,太爷爷,我爸,还有我姐,他们全部都是针灸高手,我的医术是家中所有人里最差的,可最后却独独只有我活了下来,我知道老天不肯收下我,是要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忍受锥心刺骨的痛苦……我曾经很自豪,用八年时间念了医学本硕博连读,用六年时间做到中医科主任,我用心对待每一位患者,可是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我从此丧失了给人看病的勇气,不是我不肯,而是我不能……”
张良凯的声音,渐渐哽咽。
两人紧紧相拥着,像抱团取暖的两只小动物,一宿无话。
08
◆◆◆
九月开学的时候,方菲如愿应聘为附近一所小学的语文老师,小春已经可以独立行走,也可以比较清晰地吐字。虽然他的右侧肢体较左侧依然活动略受限,可是方菲有信心,只要坚持治疗,她的小春一定可以复原如初。
张良凯依旧守着他的书店做老板。
方菲后来才知道,张良凯的家原先这就在这个城中村,拆迁后赔了两层的临街商铺和一套近平的住宅。
这个男人,不缺钱。
他缺的,是重塑对于人类群体的信心,他的价值观人生观已经彻底坍塌,没有人把他从废墟里拉出来,他会一生颓废至死。
有一天,方菲从学校下班后,领来一个同事,这位大姐四十多岁,每天偏头痛发作,恨不得一头抢地,去医院看病,医生只给开止疼片,听方菲说她男朋友能治这病,下班后马上跟到家里来。
张良凯忍耐地瞅了方菲一眼,后者扯着他的衣袖,流露出像小狗一样讨好的神情。
张良凯没办法,只好取出银针给那位大姐扎了几针。
太阳穴上流下的血让方菲觉得不忍猝睹,可大姐却直喊痛快,拔针后简直感激涕零,说脑袋里大锤抡砸般的疼痛消失了大半,简直前所未有的轻松。
第二天大姐又来了,大包小包拎着礼物。
张良凯把方菲拉到一边,“医院辞职了,在这里也没有申请开设医馆,我这是非法行医,你让你同事以后不要再来了。”
方菲嗔道,“那还不简单?你一个医学博士,开个中医药馆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张良凯没法子,只能又给大姐扎了几天,直至痊愈。
千万不要小觑一个大嘴巴女人的宣传力,不出几日,整个学校都晓得,新来的方菲老师的男朋友是赫赫有名的医学博士,大隐隐于市的世外高人,万里挑一的祖传名医,能除万病,可保一方平安。
然后有一天方菲下班,带来一个呲牙咧嘴的小男孩,以及领着男孩的紧张焦灼的妈妈。
“阿凯,这是我的学生,他好像得了肩关节习惯性脱臼,说是每个月肩膀都会脱臼一两次,他妈妈想让你帮忙给治治呢——”
张良凯全程黑脸,给小男孩复了位,又用针灸在肩关节旁扎了几针,方菲殷勤地将母子俩送出去,嘱咐他们明天接着再来。
进来后看到张良凯照例捧着一本书,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方菲走到他身边,笑嘻嘻道,“借过一下。”
张良凯没有抬头,忍耐地侧了侧腿。
她穿梭到他和书桌中间,停住,坐在他大腿上,双臂揽住他的脖颈,“你生气啦?”
张良凯推她,“你不是要过去?”
方菲起身,装模作样地在里面拿了一本书,又站在张良凯身边,“麻烦再借过一下。”
张良凯又屈屈腿。
方菲走到他两膝之间,又坐到他大腿上,张良凯再也绷不住笑意,“你到底想干嘛?”
方菲吊在他的脖子上,“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嗯哼。”
“在我的家乡小城,有这么一个中学老师,她的事业心很强,对待每一个学生都尽职尽责,一丝不苟,有一天放学后,她留下一个课堂纪律较差的男生进行批评教育,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十分钟后那个男生骑车出校门,结果与一辆轿车相撞,当场不治身亡,男孩的家长把棺木摆放在学校门口,哭天抢地,要那个老师血债血偿……”
方菲讲得很慢很慢,可是张良凯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把她更紧地揽在怀里,似乎这样,就可以传递给她无穷的力量。
“在家长看来,车祸的发生都是因为班主任留堂,没有班主任耽误的那十分钟,男孩就不会出车祸,他们也不会失去唯一的孩子,极度的仇恨蒙蔽了他们的心,那个老师走到哪里,他们就堵在哪里,后来在又一次的围追堵截中,他们失手把老师的孩子推下了楼梯,那个孩子才刚刚三岁,从十几层的楼梯上滚下去,被诊断为颅内出血,一直昏迷不醒,因为出血部位特殊,没有办法手术,所有的医生都说,恢复的希望渺茫,即使清醒了也是终身偏瘫,生活无法自理,劝她放弃治疗,再生一个……
“可是那个老师舍不得放弃,儿子是她的心肝她的宝贝,她无法做到眼睁睁看他被死神带走,因为与老公意见有分歧,他们不得已离了婚,又因为照顾孩子就无法兼顾事业,她只好辞了职,因为治病需要花很多很多钱,她卖了车卖了房,借遍所有亲朋好友……
“夜深人静的时候,痛苦啃噬心骨的时候,她也曾有无数的仇恨涌上心头,她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尽了一个做教师的本分,为什么人生会被毁到支离破碎,为什么余生被拖入痛苦的深渊不得自拔?就算真的是她做错了事情,为什么要让儿子替她承受这一切?老天为何如此残忍,为何待她如此不公?
“可是,经过两年多的奔波求医经历,她慢慢开始释怀了,这世间每天都有无数人承受病痛的折磨,每天都有人遭遇失去亲人的痛楚,他们又做错了什么?每个人都需无条件接受宿命的安排,没什么好抱怨的,欠了别人的,终究有人替你还,别人欠你的,兜兜转转,也会偿还在另一些人的身上……”
方菲笑着笑着落下泪来,“最重要的不是忘记,而是放下,只有放下,才能重新开始,只有放下,你才不会再用别人的错误来伤害自己……”
张良凯用拇指慢慢揩去她满脸的泪,眼睛里的疼惜呼之欲出,“这个老师就是你吧,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很抱歉,我曾让你等了那么久。”
方菲鼻头通红地笑着,“我知道你对女人失去了信任,我知道你以前的女朋友在你重伤抢救的时候,出国离开了你,可是,我很感激她,因为她的离开,我才有机会可以和你在一起,不是吗?”
张良凯用双掌捧着她的脸庞,“我们结婚吧。”
“好啊,”方菲的声音又是欢喜又是哽咽,“我们把书店搬到二楼,在一楼开一个中医馆怎么样?”
沉默。
良久之后,张良凯清清楚楚的声音传过来,“好。”
方菲刚刚擦干眼泪,却禁不住又一次地,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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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希西—
儿科医生,专栏作家
最喜胡侃海聊的洁癖处女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