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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说世间儿女十一
这一场无声的痛哭被压抑了太久,发作起来就失去控制,她像只受了莫大惊恐的动物,在狂风暴雨中紧紧靠住离自己最近的那块石头,想把自己的身体也挤进去,好比一避外面的风雨。眼泪洪水一样从关大美的身体里涌出来,把顾家宝的衬衫浸湿了一大块。他先是觉得温热,然后是一片冰凉,听不见她的哭声,只有一阵阵似乎频临溺死的人才有的哽咽。
第四章风暴(三)
顾家宝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没有说出来。他这次觉得自己不但谈情说爱不是好手,可能连谈合作也算是踢到铁板了。三言两语,概括不了一个人的一生,她把自己的心关闭得那么紧,为了拒绝他,才勉强透露一线缝隙,让他看到这颗心伤损得多么厉害。顾家宝并不是一个治疗者,每个人的伤口只能靠自己去慢慢愈合,关大美不是不相信他简单的“只要喜欢就足够”的逻辑,只是她已经知道,喜欢之外,还有猜忌,怨恨,厌倦以及沉重的生活,还有漫长的时间。
每个城市,村镇,无论大小,都会有这么一种人,他们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从小就显示出脱离社会正规的特性,小时候偷鸡摸狗欺负抢劫比自己更小的孩子,大一点就以为自己在混社会,有了力量去欺压和玩弄更多的人,他们按照自己的想象去建立一套秩序,依靠着武力去维护这套东西,他们自诩为性情中人,我行我素,不羁洒脱,不过别人会称他们为痞子,流氓,混混,或者意味淡一些,统称为闲人。
小城闲人中,有位所谓的大姐头徐南敏,她曾经是顾家宝的初中同学,对了,抢走顾家宝初吻的人就是她,不过这也算不了什么,大约那几个年级里略具姿色的男生,统统被这位学姐不同程度地调戏过。如果换了男生对女生这样做,免不了激起众怒送交法办,不过她是女生,而且长发大眼胸部早早发育成熟,鲜艳饱满,原本就是青春期小男生们的焦点,所以,谁被她亲过不但不觉得猥亵,反而兴奋躁动,长久在这些小男生的春梦里回味。
徐南敏很聪明,功课不坏,初中毕业却上了职校,很快,职校大姐头的名声就响彻周边。那时的徐南敏一头大卷发跨一辆嘉陵摩托,在小城呼啸而过的样子,成为许多少男少女的榜样,同时也是家长们的反面例子。
这些看着古惑仔长大的孩子,向往腥风血雨的江湖,想做大哥大姐,等做上了,发现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一辈子都在这圈子里打混,就像徐南敏毕业了还是职校及周边几条街的大姐,等到她的同学都上班下班接送孩子上学了,她还在做大姐。虽说接受了一茬又一茬弟弟妹妹们的崇拜,她也未免会觉得底气不足,颇感空虚。
“蛋糕哥哥”的照片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不就是顾家宝么,她记得这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把他推倒路灯柱子上,他吓得眼睛先闭上了,嘴唇也闭得紧紧地,她胡乱亲上去,结果两个人牙齿撞得生疼。后来他一见她就跑得老远,倒让她觉得好笑。不过他居然找了个蛋糕店老板娘她可就奇怪了,听说年纪还比他大,不知道什么样的美人能征服这种死心眼的青涩小男孩,徐南敏闲着也是闲着,领了几个古惑小弟小妹去看个究竟。
蛋糕店这些天生意实在好,香甜点心没人不爱吃,反正也是要吃,多走几步路还能看到本城绯闻人物,何乐不为。连吴姐介绍的表弟老赵都在人群里排队,他也想看看这位老板娘何方神圣,为什么惹得满城风雨。
当然,所有人的幻想都跟徐南敏一样破灭,关大美近日越发憔悴,脸色青黄头发勉强挽起成髻,最近总有人偷拍她,所以她戴了个口罩。白口罩白围裙,只露一对眼睛,周遭也有了浅浅细纹,让那些来看香艳狐狸精的人大失所望。
徐南敏不排队,她在排的队外面一站,有几个认识她的立即走了。她手下的小弟跑到前面绕了一下,回来了说:戴着口罩,看不清楚。
一个蓝头发小妹就大声笑了:不会叫她摘了。那小弟也跟着笑:这么老的女人,我可没兴趣。
几个人肆无忌惮地说笑,看见的人又走了几个。关大美看到了这些人,她不是没应付过。这边默不作声送走顾客,快手快脚装了一包蛋糕饼干,跟那个凑上前来的小弟说:拿去。
小弟一愣,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恼羞成怒:这是打发谁哪?我们大姐想看看你,谁要你的东西了?说着手一拨,那包点心就打翻在地上。
蓝头发小妹不说话,上来就动手,一把把关大美的口罩揪下来了。
徐南敏眯起眼睛看看,还行吧算是五官端正,可这么个黄脸婆怎么被传得跟个大明星似的,还你暗恋我我暗恋你炒得全城都知道。徐南敏吐了口气:就这,还网红?
几个小弟小妹跟着狂笑起来。关大美把口罩团起来放好,声音不大不小:我也没得罪你们,这是干什么。
蓝头发小妹说:我们也没干什么呀,看看你呗。说话掏出一只苹果手机,对准关大美的脸啪啪拍起来。后面的几个唯恐天下不乱,个个都拿出手机来拍。
自网帖走红以来,关大美没少受到各种窥探骚扰,她能忍就忍,少说多做,毕竟这些人给她带来了生意,买主为大,受气受累在所难免,再说人都有好奇心,她也能理解那些没事闲磕牙的看客,她开着店门卖东西,总不能把冒犯她的人统统都打出去。和气才能生财,开了店,不和气的人也得低下头拿出所有的耐心跟和气。
可是这一回实在是从未遇到的情景,她躲闪着,望货架后面走,那几个年轻人还嘻嘻哈哈地跟着她,狂拍不止。
让蛋糕哥哥出来拍个合影呗,咱们也跟着红一
把你帅老公藏那么紧,叫他出来。
什么老公,姘头吧。
别姘头说那么难听,小情人么。
……
忽然之间这些人都闭嘴了,他们倒退了几步。关大美的手里,是一柄大号斩骨刀。她本来摸到一柄做匹萨的擀面杖,不大衬手,还是刀好,寒光闪闪,沉甸甸,捏在手里胆气陡增。
关大美脸色很平静,但不知为什么,那些古惑男女们反而紧张。他们欺软怕硬惯了,比谁都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兔子真要咬起人来,只怕比狼还更狠。况且这个女的,那眼神,一看就是豁出去了。
徐南敏几步走在了前面,跟关大美对视:怎么着,动兵器?我们可没带着刀。
关大美回看她:是你找上我,不是我找你。
这天顾家宝去运面粉,还给关如意捎了几包零食,没想到一进店,看到的居然是这般情形,他把手里东西放下,冲过去站在关大美旁边,质问:你们想干什么?
徐南敏看着顾家宝,小时候的样子大致没变,现在已经是个英俊青年了,这一吼也颇有男人气,不知怎么徐南敏想起了路灯下的亲吻,脸上有点发热。她带着几分期盼地看着顾家宝,等着他笑一笑说出她的名字,然后大家都笑笑,叙个旧,就这么算了。本来就是寻开心玩玩,谁还真能跟谁去拼命。
可是,没有,顾家宝根本没有认出她是谁,他只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带着一群小流氓在围攻关大美,他也没想到,关大美敢动刀。
他上前一步,站到关大美前面去。徐南敏不得不退后一步,她的人也跟着悄悄退后了一步。
本来还想说几句场面话遮羞,不过也省了。徐南敏看了看顾家宝,手一招,大家扭头出了店门。来得没头没脑,走得无声无息。
一只手颤抖着抓住了顾家宝后背的衬衫,接着,关大美把脸埋在了他的后背上。顾家宝想回身抱住她,但是她抓得太紧了,他动不了。只好顺着她的右臂向下滑,摸到她的手,从她的手指里,抠出了刀把。
这一场无声的痛哭被压抑了太久,发作起来就失去控制,她像只受了莫大惊恐的动物,在狂风暴雨中紧紧靠住离自己最近的那块石头,想把自己的身体也挤进去,好比一避外面的风雨。眼泪洪水一样从关大美的身体里涌出来,把顾家宝的衬衫浸湿了一大块。他先是觉得温热,然后是一片冰凉,听不见她的哭声,只有一阵阵似乎频临溺死的人才有的哽咽。
她的全部重量都坠在他身上,这一段她太累了,可这样的累能说给谁听。顾家宝竭力转身过去,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他亲吻她的头发,额头,被泪水浸湿的脸,在她的耳边说没事了别怕,情不自禁,他吻上她的耳朵,而关大美并没有躲闪和反抗他的吻。她的身体还是那么僵硬,可是不由自主地靠着他,下意识地想依赖这个怀抱。
午饭是在顾家宝的出租屋里吃的,关大美在他的冰箱里翻到几个西红柿,还有鸡蛋,就做了碗西红柿鸡蛋面。顾家宝的衬衫被她洗干净晾起来了,就手还洗了他换下来的床单脏衣服。并不是女人做家务特别有天分,而是女人对于整洁和美特别敏感。顾家宝看着她忙,忍不住从后面抱着她,想说别走了。关大美似乎已经听见了他要说什么,抢先说:我要去接如意放学。
关如意欢呼着跑出来,这些天生意忙,她又常常成为最晚走的,不过今天不一样了,今天她是第一名啊。她絮絮叨叨跟妈妈说这一天的事,走出校门,没提防又看见顾叔叔站在路边,还有他的车。坐进车又听见顾叔叔提醒她:小朋友系好安全带哟。关如意心想这一天好像发生过似的,不过那天在下雨。
许淑琴和顾国明分头找亲戚商议的结果都不怎么样,顾国庆老古板连这消息都是顾国明找到他才知道的,一听说侄儿竟然鬼迷心窍要跟大八岁的离婚女人相好,气得腾地站起来走了几圈又颓然坐下,想了半天,只无奈地说:这些小王八蛋的事,娘老子是管不了了。顾国明知道碰在他心坎上,反骨女顾美兰在上海念了大学直扑深圳,过年连家都不回,模范大女儿顾美琳又遇见糟心事在闹离婚。顾国庆没儿子,心里可是把侄子当儿子一样疼,这疼爱当然要表现在全力阻止他犯错误上。毫无疑问顾国庆是跟顾国明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不过除此之外能做什么,他实在说不上来。
小姨许淑娟先让姐姐躺下作了个全套精油护理,听了家宝的事,她耸耸细眉:有什么大不了的,年轻小伙子不定性,你让他们去,看看那女人跟他耗得起是耗不起。他一个男人家,你还怕他吃了亏吗?倒是那女人,拖上几年人老珠黄,那时家宝正当年,想娶什么样的没有啊。大姐你操心太多了,只会伤自己身体。
许淑琴说:话是这么说,可人不该做这样的事,按你说的这样,隔几年他们散了,那不是把那女的也害了,也许趁这几年她还能找个合适的人呢。我还是想劝劝他们,唉现在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说话了。又怕惹着他生气,又怕说多了他会烦,当妈的心,早就磨碎了。
这话引起了许淑娟的共鸣,她叹口气:命啊,早年我还说不要孩子,看着你我都累死了,你们非劝我要。现在怎么样,涵涵闹早恋呢,你的心磨碎了,我的心,都成渣了。
许淑琴一听这话扭身坐起,差点撞着做按摩的小妹:涵涵早恋?她还没到16岁呀,哎呀高中生最怕这,要影响了高考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你呀,她这是……
许淑娟苦笑一声:可不,随我么,他爸爸就这么说,我知道你更会这么说。我活该呀。
许家兄弟姐妹四人,大姐许淑琴漂亮本分,二哥许忠实憨厚内向,三弟许忠义中年早逝,最聪明有灵气的,要数小妹许淑娟。
当年小城一中最好,四中其次,许淑娟是从工厂子弟中学这公认的烂学校考上的四中,别说家里人引以为荣,就连工厂都专门给她发了笔奖学金,,厂领导放话,工厂子弟上了大学又愿意回来的,一律优先安排工作,优先分房子。那时许淑娟穿着四中校服目不斜视地从工厂宿舍区走出,收获了多少羡慕和赞美。然而这些羡慕和赞美,结局是通通被辜负。
四中大约持续了五六年的反面教材,都是英文课代表许淑娟跟英文男老师张宏伟的师生恋,两个人恋得舍生忘死,竟一个抛了学业,一个甩了工作家庭,双双跑去省城谋生。张宏伟的太太是物理老师,关键时刻理科生的冷静智慧派上用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张宏伟的耳活心软志大才疏了,她直接电话给张宏伟在省城的亲戚,打听到两人行踪,接着她挺着大肚子坐车去了省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大家不清楚,只知道三人坐同一辆车返回。许淑娟一出火车站,全家人都在等她,羞愤交加,回家后一言不发,第二天买了张票又偷偷跑去了省城打工。
整个八十年代加九十年代都笼罩在琼瑶小说和港台歌曲的情爱观之下,许淑娟拿青春祭奠了爱情,一并献出的还有自己的大学梦。在省城混迹数年,曾与一富商纠缠年余,许淑娟又想重温我拿青春赌明天那一套,才发现青春固然所剩无几,连明天也跟今天差不多了。
于是乖乖跟富商的大婆谈判,大婆也不为难这些除了姿色和野心外一无所有的姑娘们,不是第一回也不是第二回了么,给笔钱附赠几句真心话,让她们知道女人耗不起男人耗得起,人老珠黄时可就连这笔钱也没有了。
许淑娟算是好打发的,带着钱断了念想,回了小城开美容院。嫁给了以前子弟中学的初中同学周国彬,周国彬原本是厂领导的少爷,娇生惯养婚事高不成低不就,一朝赶上下岗风潮,工厂领导地位身家大跌。此时娶个年轻漂亮的老板娘,也就来不及挑剔她过去那些风流事了。
哪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用到三十年,这才十来年的功夫,两口子就要面对重点高中的漂亮女儿早恋的尴尬事,不敢训斥女儿怕她更逆反,但是互相埋怨斥责是免不了的。周国彬以前也算是工厂区花花公子,不少好人家女儿跟他都说到了婚嫁又不了了之,许淑娟说这叫现世报,周国彬嗤之以鼻,说她乌鸦落在猪身上,看得见别人看不见自己。张宏伟两口子后来双双调转去省城外国语中学,可还记得当年为他荒废学业的小女生?许淑娟五内如焚,刀子嘴再利杀不下去,谁让自己理亏。
顾家宝这点事,在许淑娟来看真没什么。女人怎么也拖不过男人,多少上了几年学,教给她真理的倒是那个富商的大婆,拖着耗着,转眼就老,男人老了照样找年轻的,女人老了你能找到年轻的肉体也找不来不变的真心。她不担心年轻英俊的外甥,只觉得那个比他大八岁的老板娘可怜,猪油蒙心吧才会看上这种毛头小伙。又见姐姐一脸焦虑,她给出个下策:要不,姐你去住院吧,反正血压不稳去吊水几天,哪怕生理盐水呢。家宝孝顺你,这时候说话他能听进去。
许淑琴病急乱投医,只好用了这条苦肉计。前两次入院路都走熟了,人也是现成的,远亲关系早攀上了,路医生听了这位八杆子勉强打得着的亲戚烦心事,也就给开了个住院单子,医嘱静养,接受各种检查。
顾家宝正忙着找房子看房子,想靠自己的能力安个家,一来安置了大美母女,二来也向爹娘证明自己有成家立业的能力。这当口一听说老妈又住院了,魂飞医院,什么扣分罚款都不在乎了,心中狠狠骂自己以前太混蛋把老妈给气得留下病根。
许淑琴卧在床上本来有些不自在,一看儿子满脸愧疚就差哭出来的那副表情,她几乎就要坐起来叫他别担心了。顾国明干咳一声使个眼色把她稳住,语气沉重地说:你妈这病不太好,医生说可不能再受气受惊吓了。顾家宝握着妈妈的手,心口压着石头,喉咙里堵着棉花。耳朵里听着老爸说:你跟蛋糕店那女人,还是断了吧。
他心里猜了五六分,听爸爸亲口一说,原来果然是为了这事。顾家宝沉默了。顾国明当他是理亏脸薄,开始语重心长教导:
别说不说了,就说她比你大那么多这一点吧,以后你们要不要孩子?要了孩子,跟前面那个能相处好吗?现在要,她能生,你们要处上几年再结婚再生,那她得多大年纪了?你三十,她三十八,你三十八,她四十六,走在一起,说难听些,别人还以为是妈领着儿子。再带个孩子,都是别人眼里的笑话了。再说远点,你四十二,她五十……
爸,你说的这些,我想过。顾家宝的声音比自己想象得要更心平气和:我觉得人重要的是过好现在,过不好现在,就没有将来。我知道她比我大,我也知道这里面还有很多问题,但是现在我觉得她跟我挺合适,至于别人说什么,那管不了那么多。
顾国明心里一阵翻腾,不过,没等他发作,那边许淑琴早坐不住了,她把顾家宝的手狠狠一摔,两手交替捶打心口,放声嚎啕了起来。她太了解儿子和丈夫的个性了,顾国明越是大事越不敢闹脾气,现在这么耐心和蔼地跟儿子讲一件自己根本不赞同的事,可见他把自己压抑到了极点,儿子呢在爹娘面前有一份任性,爹娘跟他硬他就更硬,爹娘要软下来他也就软下来多少让一步了,现在儿子语气虽缓和,却铁口钢牙咬紧了不放,许淑琴就知道这下全完了!
比她当时知道儿子不能去清华只能上省城大学,要更失望。
比她听说儿子考研考不上,闯北京又找不到工作,要更失望。
比她眼睁睁地看着老师的职位在儿子手中溜走,要更失望。
学历其实差不多就行了,工作么不管怎么说儿子也能有个活干,后面还有老爸的公司接着,可这婚姻大事,许淑琴憧憬了多少年的大喜事,梦里想了多少次年轻漂亮的儿媳,就这么变成一个34岁离婚女人,还带孩子!许淑琴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然而,她知道,自己就算不答应也没有用了。
所以她只剩下哭了。悲痛欲绝的哭声震撼整条走廊,医生患者都以为这病房有人去世了。
顾家宝吓得要去找医生,被顾国明抡了一胳膊,把他挡住:你妈这是心病,医生有用吗?你赶紧跟那女人断了,咱们什么也不说了。你要一条道走到黑,也行,把你妈的命拿走吧!她这样子,活着还不如死了好!顾国明说到死字,自己也流下了老泪,以前落泪总背着老婆孩子,怕家里的顶梁柱哭起来让他们心乱,现在无所谓了,乱就乱吧,这混蛋儿子是不管爹娘死活了。
要说以前毕业后的争吵像是地震,震完了总还有个安定的时候,这次冲突就像山洪暴发,彻底毁掉了一切。顾家宝看着许淑琴哭成泪人,顾国明佝偻着擦眼睛,心酸愤怒,不知道那一种情绪更多。父母的爱心和控制欲混杂在一起,让他很长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是按照爹娘的期望活成一个平庸安全的人,还是听从自己的感觉,在外面边走边看,毫无疑问,遇到关大美之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既然这两条路背道而驰,他也只有听从老爹的教导:一条道走到黑了。
爸,妈,我的想法跟你们都说了,你们不愿意接受也行,但是不能勉强我,要是我真让你们那么伤心,你们全当没有我这个儿子。我反正还是要认你们的,你们不要我,我也要你们。
说完这句话顾家宝一咬牙走了,剩下顾家二老相拥而泣,满肚子话竟是说了也没人听。
路医生来一测血压,果然得用药了,少不了听二老讲一通糊涂儿子万恶狐狸精,路医生心下感叹看不出那白净小伙子还有这份横劲,一边也好奇心起想去瞻仰一下狐狸精的芳容,什么人能把大好青年迷成这样,好家伙,连父母都扔在脑后了。搁古代这也得算是倾国倾城的祸水吧。
小城房地产虽不像北上广那样涨成天价,好地段的房子也不便宜。70平米小二居的房子,顾家宝付了12万的首付,月供。签下合同,账户只剩几百块,他也不在乎。反正每个月工资之外,还有些活动的红包可拿,他现在胆子大了脸皮厚了,遇到主持人硬挤兑他唱歌也就顺水推舟唱了,嗓子一般,好在不走调,配上音乐伴奏也不难听。“蛋糕哥哥”意外网红还真的就这么小红下去了。
林宇轩来约顾家宝饭局时正赶上一活动,房地产公司的新盘发布会,他坐在台下,看着顾家宝翩翩上台,笑容可掬,寥寥数语过,举麦高歌一曲。掌声过后还说了几句吉祥话。
林宇轩拍大腿,想不到坐个牢出来世界变化这么快,这家伙刚来公司蔫巴巴少言寡语,连怎么接客户电话都是他秘书去教的,后来见他谈事一本正经那叫严肃,还觉得他作风稳健,将来可以给自己扛枪当副手,现在怎么样,整个换了一人,说是位倒嗓退役出来混饭吃的明星都有人信,歌喉不怎么样,但气场养出来了。林宇轩开着车,把顾家宝狠狠地夸了几句,他那嘴巴本来就大得没边,这下说得顾家宝都要走出亚洲成了国际明星了。
顾家宝说我这就是混饭吃,你还看不出来么,虽然都是小钱,但这样赚钱快,让你笑话了。
林宇轩说我他妈现在还能笑话谁,老子蹲过大狱啦。兄弟,经过这一遭我可真把你当兄弟,除了我家里几个亲人,对我真心的也就是你了,我没想到你会去看我,那时背后没给我捅刀的我都承情,可这样的人太少啊。
顾家宝听他说得沧桑,转开问他爸爸怎么样了,林宇轩说老爷子的事才叫奇了,其实这次来我等于是陪他来的。我是要来找你,他也要找一个人,这个人么跟你还有点关系。
顾家宝说跟我能有什么关系?心说难道是杜远梅那位杀人不见血的学姐?
林宇轩说你知道李卫红李总吧。顾家宝说卫红阿姨太熟了,跟我妈算小姐妹吧。
林宇轩说老爷子的事得怪我太张扬,有些把柄让人拿住了,虽说要细论那些东西也不算什么,但是赶上反腐倡廉的风头,我爸也有对头,正想弄他,几下凑合着就下了手。这事时机拿捏得巧,我爸当时就定下来肯定双开外加法办了,我这边肯定也跑不了要弄什么经济犯罪那套了,就这李卫红李总,专门跑了北京,不知道她什么路数,反正后来我爸爸是一位北京来的大律师给保出来的,那律师还带着一个团队,没一个礼拜连我的事也给洗清楚了,接着就是做文案了。最后我爸办了个提前退休,我公司虽然没了,但是资产折合下来,还有笔钱可拿。你说,这是多大的神通,多大的恩情。
李卫红自问在世上不赊不欠,无论谁,对她有多大恩惠,她必然兜远兜近一概还清。只是小城有两个人藏在她心里,多少年没忘过。一个是手帕交许淑琴,分半份午饭给她救了饥,临行给她带上五块钱,几乎救了她的命。更不要说后来儿子没了她日夜守护的情分了。还有一个算是她的初恋,林宇轩的爸爸林万山。
那是中学学农时,她跟林万山分在一个小组,林万山家境好,有辆自行车,那天早晨她穿着破衣服,冷得哆嗦着赶路,他骑车过来让她坐上。那个年代男女生基本不说话,他们俩也没说什么,他带着她走上十几里山路,然后她下车慢慢走,他在前面先到,故意不让别人知道他们是一起走的。后来他去接她时,会给她一个煮熟的鸡蛋,不用说是他妈疼儿子特地给的营养品。李卫红舍不得吃,有时饿急了吃掉半个,还有半个就带回去给弟弟吃。学农有时能弄到一些菜果粮食,他的那份从来都留给她。他们没说过一句情话,但这里面有千言万语。
毕业后林万山根红苗正推荐上了大学,李卫红远去北方,多少次看到鸡蛋,她都会想起那个男生羞涩的脸。她那时瘦像根硬柴,连件囫囵衣服都没有,坐在车后座上颠簸,手心出汗,紧紧抓住后座的支架,,却从来没想要去抱一下他的腰。
商场浮沉后有了身家,李卫红回了小城,安置了家人后,第一个先找许淑琴,他们两口子的小公司,随手帮扶一把不费吹灰之力。第二个找林万山,想报答他就难了。林万山已是小城高官,行业一把手,大学专业对口技术精熟,论威望,在省城也是行业响当当的前辈专家,论钱财,他自己工资待遇不说,儿子开着本城最大的网站,年入几百万没问题。反而是李卫红带资回乡,有几次差点被人算计了,还是林万山得了消息,几个电话打过去给消了是非。两个人心照不宣,连单独的饭局都没吃过,也不过是一些场合见了,他称一声李总,她叫一声林部长,此外无话,不握手,视线不曾长久交织。
然而风云突变,林家父子被下了看守所,眼看身败名裂,李卫红动用了身边所有关系,钱和人情流水般花出去,奔波数月才得了高人指点,找了一位法律专家坐镇细详案件,天下事怕细查,无论什么事,只要细查多半就能查出漏洞问题,不过这揭出来的问题也怕细查,细查后连问题都不是。要按大律师的说法,满可以回头反诉,追索赔偿。但林家父子勉强保住身家已连呼侥幸,哪敢再生是非。
林万山丢了官反而浑身轻松,以他在行业里的名声地位,大把事情可做大把钱可以拿,没了职位约束利远大于弊,只是他没空理这些,那些下属故旧亲朋此时纷纷又来亲热,他也没空敷衍。坐了儿子的车回小城,头一件事是找了个车铺,买下一辆老飞鸽自行车。
他知道她没忘,他相信她也知道他没忘。这一生,能有几个几十年,又到底能有多少事值得两个人几十年这么念念不忘。
李卫红那天正在天喜大酒店应酬,上了比浓妆还精细的淡妆,全套首饰衣服装扮得宜,大展本城女企业家的富丽风华。谁知,众人簇拥下出了门她却愣在那里,司机给开了车门,她看也不看,大步走向了一辆自行车。
那头发花白的男人上了车,她跟几步上了后座。到底他多年没骑自行车她也多年没坐了,车身有些摇晃,这一次,她毫不犹豫,两手搂住他的腰,越搂越紧。
顾家宝和林宇轩在车里目睹了这一幕,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林宇轩气得想骂人,可一个是老爸一个是恩人,骂什么能骂得出口,憋了半天说句:我操!顾家宝叫他别胡说。林宇轩说这还胡说什么,光天化日,就这么抱上了都。我就说我爸我妈这些年怎么冷冰冰的,连个架都没心思吵,你看吧,人老心不老,他心里根本有别人!那女的……李总……李卫红!不是个好东西!
顾家宝说刚才还口口声声说恩情,你就不许你爸爸报恩么。
林宇轩说报恩还带奉献肉体的啊。顾家宝忍住笑说老爷子以身相许了,你能管你老子?林宇轩说我得管,我得替我妈出气,大不了我回去坐牢。唉这事怎么就这么别扭。
或许世间事本来不别扭,但有了情,却让人和事别扭了起来。顾家宝和关大美的事,要按西餐吧丹尼陆的说法,那叫干柴烈火,火上浇油,所谓天作之合,多少日剧港剧都没拍出来的浪漫事。要按花店老板娘吴姐的说法,本来以为关大美嫌她表弟年纪大,老牛吃嫩草,谁承想她自己吃得这口才叫嫩草,不过难为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别人再喷唾沫也只有落回自己的脸上。
但顾国明当然不会这么看了,这几天他忙了起来,医院照看许淑琴,这番装病成了真病,许淑琴下不了床了。下午顾国明开车专门去蛋糕店门前,破口开骂。
一骂自己儿子顾家宝不孝子,气病了老妈性命垂危,二骂开蛋糕店的女人居心不良,坏了别人家庭自己也别想有好下场。一骂底气十足,反正他骂儿子也惯了,二骂就有些心虚,知道但凡稍有智商的听众都会反问一句:你儿子多大了还被人带坏?两人都是单身坏了谁的家?
一骂二骂过后总得凑个三骂才有气势,他也只好骂天骂地骂这世界没有道德良知,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会发生,什么神仙菩萨的吃了人间香火,也不出来管管。
满天神佛不管情情爱爱的事,年轻人不懂事,作父母的当然要管,就这么管到大街上,自己活脱成了小丑。他骂得唇焦舌躁,看热闹的人反而说笑着进店买些甜食消遣。顾国明心想世风日下人心败坏,这些年轻人真是个个都没心肝哪。
正想着,店里跑出一个有心肝的胖胖女孩子,端个小板凳给他放脚边了。不一会儿,又端出一杯茶。关如意也不说话,圆眼睛巴登巴登地看着顾国明,没看出害怕,满脸好奇。也不怕人,张嘴就要问话搭讪的意思。
顾国明平素最喜欢胖孩子,但眼前这个他知道她是谁。一腔悲愤无处发作,又害怕被这娃娃的目光融化在当场,嘴巴干得厉害,只好仰脖喝了茶,抬脚想踢开小板凳,怕碰着孩子,只得跺了跺脚,走了。
待续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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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丛虫,曾出版小说集《食色》《清洁》,作品散见于各大时尚类杂志。已完成长篇小说《世间儿女》《天伦之乐》,文章正待字闺中,出书与影视合作请恰邮箱dabao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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