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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河美文NO19
洛河
文/七微
所有浮生里万千的脸孔,让我因你而隆重。
{楔子}
迷蒙中似乎听到门铃声,清脆而又恍惚。我翻个身,将昏沉的脑袋蜷进软绵暖和的被子里,继续入睡。
这是多伦多最寒冷的一月天,大雪倾城,室外温度零下8摄氏度,冰寒刺骨。可门铃仿佛不知疲倦,尖锐的响声几欲刺破耳膜。
咒骂了句,我裹了条绒毯踉跄跑去开门。
一阵刺骨寒风扑面而来,门外人抬起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咖啡色皮手套,黑色大衣,绒线帽,半张面孔掩盖在大大口罩下,只露出一双乌黑大眼睛。那熟悉的眼神让我心里一凛,酒意睡意瞬间醒了大半。
“嘉亦,好久不见。”洛溪扯下口罩,露出冻得通红的鼻子。
我抬眸望着她,有瞬间的恍惚,良久,才轻轻说了句,好久不见。
是呀,真的有好久了,光阴似箭,转眼三年。
洛溪搓着手踏进屋子,窄小的公寓里乱糟糟一片,地板上滚满了酒瓶,空气里还残留着过夜酒精的味道。
“你还好吗,方便说话?”洛溪蹙眉望着我。
我揉了揉因宿醉而疼痛不已的太阳穴,点头,转身去泡了两杯浓茶。
我没想到洛溪会亲自来。
三天前的凌晨,我接到一通国际长途,那端迟疑了许久才沉沉地开口:“许小姐,这么晚打扰你,真是抱歉。”熟悉的声音让我握电话的手微微颤抖,下意识想挂,却在他下一句话里顿住:“洛河病危……我知道很为难,但拜托你,回来看他一眼……”最后平叔在电话里还说了些什么,我全然都听不见了,耳畔只余巨大的轰鸣声,眼前虚幻成一团模糊的光影……
他病危,他病危……
“嘉亦,”洛溪的声音将我拉回神,“你真这么狠心,不肯回去看他一眼吗?”
我偏头,没有出声。
“嘉亦,”洛溪蹲在我前面握住我的手,眼眶里忽然涌上一片雾气,语调湿漉漉的,“就当我求你,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友情上,跟我回去好不好?”啪嗒一声,有眼泪重重跌落在我手背上,一滴两滴……越来越多,如断线的珠子,炽热滚烫。我与她认识近十年,从来未见她为什么事哭过。
我叹口气,良久,才轻轻开口:“我跟你回去。”
洛溪喜极,紧紧拥住我,立即打电话预定了最快的班机。
是夜。
飞机在暗夜中缓缓划过云层,我将面孔压在窄小的玻璃窗口往下望,机舱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与洛家有任何牵连,然而任我躲到天之涯海之角,他们总是有能力将我揪出来。
罢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宿命。我这一生,都逃脱不了与洛家三兄妹的牵扯。
洛溪,洛湖,以及,洛河。
这三个名字,仿佛一道咒语,将我的生命缠绕成一团解不开的结,让我无法逃离,更无法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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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去洛家,是被洛湖强行抓去参加他二十岁的生日Party。
那是盛夏的傍晚,洛湖的跑车嚣张地在喧嚣的街头穿梭,他一边打着方向盘,时而扭头讲冷笑话试图逗我开心,在他将冷笑话库中所有笑话都讲完后,见我依旧沉重脸一声不吭。他索性一踩油门,车速骤然提高,唰地冲出好远,径直闯了个红灯,我胆战心惊地抓住保险杠,车身剧烈一歪,急速与马路中央的行人擦肩而过,我再也忍不住,压着胸口尖叫着冲他大吼:“神经病啊你!”
车子靠边停住。
“你终于肯开口同我说话了。”洛湖笑嘻嘻地凑过来,一脸得意。
我狠瞪他一眼,想破口大骂转念又忍住了,与他这种把生命当玩笑的纨绔子弟多讲一句都是浪费口舌。解下安全带,却在拉开车门的瞬间被他抢先摁下中控锁。
“好啦,嘉亦,我错了我错了。”他举起双手,口气瞬间软下来,“看在今天我生日的份上,不生气了好不好?”眼神无辜得像个单纯的小孩子。
我心底一软,将安全带再度扣上。
洛湖松了口气,笑容再次回到他的眼角眉梢。他真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除开他的霸道与自以为是,我并不讨厌他,但也仅限于此。
洛溪说,我哥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我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他?
她扳着手指头开始数洛湖的好,聪明、帅气、才华横溢、富二代,我们学校几乎有一半女生明恋暗恋他诶!她顿了顿,说,关键是,他对你一见钟情情深似海!
我不禁打了个颤,如果他的情深似海就是指不顾我的抗议强势将我打工的甜品店里的所有甜品都买下,只为堵我一句我要打工没时间去参加你的生日Party。这样的好,我真的无福消受。
车子继续前行,遇红灯停下。偏头,不远处的路边,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穿着环卫工人的制服,正弯腰将地上一块西瓜皮扫进簸箕里,浑身汗湿,额发粘成一团……
我收回目光,不忍再看,“妈妈”两个字,如刺哽在喉咙。有人冒着高温挥汗如雨,有人却轻轻松松一掷千金。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么不公平。
才好一点的心情再次沉下去。
车子渐渐远离喧嚣市区,转入一条幽静的私家路,那是本城著名的别墅区。下车时洛湖将一个礼盒递给我,是他设计并亲手缝制的礼服裙。
“见好就收吧。”我知道这样说会伤他的心,可此刻我实在提不上兴致取悦他。
“好好,你穿什么都好看。”洛湖也不恼,好脾气地笑望了眼我身上的白衬衣与牛仔裤,然后领着我进门。
洛家很大。
这是我踏进铁门后的第一感觉,第二感觉便是,冷清。那种冷清不是广袤空间带来的幽静与空旷,而是浮在空气中令人压抑的的空寂荒凉。
然而走进大厅,却又是另一个世界。
冷气很足的宽敞宴会厅里,华丽的水晶灯光彩四溢,衣着鲜艳的男孩女孩们,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悠扬悦耳的音乐,一切都是那样浮华而美好,华丽得让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那场Party真漫长,从傍晚一直到深夜。无非是吃喝玩乐,洛湖体贴入微,服务周到,我却只觉度秒如年。后来一群人索性将餐桌挪开,以洛溪为首,全部围在大厅中央跳起了圈圈舞,疯狂的尖叫声混淆着欢快的舞曲,肆意而快乐。我退到角落里,心想终于可以一个人呆一会了,洛湖却像个跟屁虫似地跟过来,支着下巴凝视着我问:“累了?”
我正想借机说先走。洛溪那群人却踢踏着舞步围拢过来,有人朝我们伸出手,洛湖拉着我起身,我唰地挣脱,将他推向人群:“我去下洗手间。”转身,快步离开这个喧闹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大厅。
出了门,沿着小径往后面走,漫无目的地转了会,最后爬上了一栋三层小楼房的天台。洛宅远离城区,没有霓虹闪烁与喧嚣车流声,就连空气中的微风都带着淡淡的甜。夜色很好,静谧的夜空中漫天星辰熠熠生辉,仿佛镶嵌在丝绒幕布中的璀璨宝石。
我倚在栏杆上,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忽然,静谧的空间里响起一声轻微的咳嗽。
心下一惊,这里有人?偏头,天台最隐秘的那个角落里,有人影微动,刚想开口,却蓦地顿住。
那个人竟然坐在轮椅里!
我一时怔住,仿佛撞见了不该见的秘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打扰了。”晃过神,我轻轻开口,转身想走。那人却将轮椅缓缓滑了过来,“没关系。”声音清冷而低沉,仿佛夜色中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
星光下,我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大致二十四五岁,面容冷峻,肤色略显苍白,一双墨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在漫天星辰下闪烁着丝丝寒意,却又仿佛带着致命的诱惑,轻易便能将人吸进那个深渊里。
很久后我想起与洛河的初见,搜尽脑海里所有华美的词汇,都不及这四个字来得更有重量,更恰如其分——
一眼万年。
“你迷路了?”他抬眸望着我。
“啊,没……”
这时,楼下小径上忽然传来洛湖的声音,他急切地喊着我的名字,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路小跑的喘息声,越来越近。
我叹口气,匆匆与那人说了声再见,转身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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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想过会再次见到洛河。
那是十天后的一个夜晚,我从甜品店收工,刚走出店铺不远,便见一个中年男人朝我走过来。
“你好,许小姐。”那人礼貌却疏离,声音沉沉,半张面孔隐在路灯的阴影下,看不太真切。
“你是?”我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包。
“我姓平。洛先生想见你。”
“洛湖?”我蹙眉,洛溪不是说他去巴黎一所服装学院学习交流了吗,为期一个月,我为此还小开心了下,终于不用每天费尽心思躲他的纠缠。
“不,”那人笑了下,“是洛河。”
不知为何,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漫天星辰下那双染了寒意的黑眸。
原来他叫洛河。
原来他是洛湖的哥哥。
我跟着平叔往附近地下停车场走去,一路上心思转了无数道,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打工?见我干什么?是想警告我不要接近洛湖吗?若真是如此,巴不得!
平叔客气有礼地帮我打开车门,我钻进去,抬头,便对上那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眸子,他依旧坐在轮椅里,这车子室内很宽敞,应是经过改装,方便轮椅进出。
“许小姐,冒昧找你,抱歉。”洛河清冷地开口,语调里却丝毫没有抱歉的意味。他伸出手,“我叫洛河。”我迟疑地握住他的手,十指相碰的刹那我心里一凛,这样热的天气,他的手却凉得像是没有丝毫温度。
“叫我嘉亦好了。”我敛了敛神,“可是,有什么事吗?”
“我在准备一场画展,想请你做油画模特,需要三个月,当然,是有偿的。”他说了时薪,报酬高得有点离谱。
“啊?”我一时愣愣的。
“不愿意?”洛河挑了挑眉。
“不是……只是,为什么?”这种轻松却高报酬的好事落到我头上,一时让我觉得有点不真实。
洛河轻轻笑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顿了顿,又恢复了冷淡,说:“我需要一个合眼缘的模特,而你,急需钱吧。”说完定定望着我,嘴角挑起一抹我肯定会答应的胸有成竹的笑。
我在瞬间晃过神来,冷冷回望他,“你调查我?”其实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这个问题便无需置疑。只是,我无法容忍他将我的身世背景统统曝于人前,心里的愤怒蔓延开来,初见时对他那丝若有似无的好感消失殆尽。
他不答,只是沉默,静静地看着我。
我扭身,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公交车站走。
路灯昏黄,街上过往行人渐稀,已经十一点了。等了足足五分钟,依旧没有一辆公交路过。我开始着急,平时这个时候都已经到家了,妈妈大概会担心了吧。
这时,一辆黑色加长轿车停在我面前,车窗缓缓放下,平叔倾身探出头:“许小姐,上车吧,送你回家。”
“谢谢,不用。”我拒绝。
“已经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不太安全……”
我转到马路中央,牙一咬,伸手拦住开过来的出租车,扬长而去。后视镜中,瞥见身后那辆黑色轿车徐徐跟了过来,在下一个十字路口,终于往右边转弯。
我颓然倒在座位上,松一口气的同时开始肉痛干瘪的钱包,望着计费表上突突跳动的数据,心里不禁狠狠将洛河连带洛湖一起咒骂了遍。
出租车停在路口,我沿着狭窄昏暗的巷子往里走,一直走到尽头,便是我的家。还没到家门口,远远便看见妹妹嘉宝蹲在昏暗的路灯下,肩膀一耸一耸,身体瑟瑟发抖着。我心下一惊,慌忙跑过去,扶起她:“嘉宝,怎么了?妈妈呢?你怎么一个人蹲在外面?”
她抬起头,见是我,抽泣声转为放声大哭,声音里都是惊恐与不知所措:“姐姐……妈妈她……妈妈……”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妈妈怎么了……”
嘉宝却只知道哭,这时邻居闻声开门出来,急忙说:“嘉亦你可回来了,医院,你妈被车撞了……”
我牵起嘉宝的手,疯了般地往巷子口跑,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眼泪四处飞溅,模糊了视线。
妈妈,妈妈,你一定不要有事。
一定不要。
担忧与恐惧,一点一点吞噬着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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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急救室外。
我坐在长椅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术室的灯,身体止不住地轻颤,这样热的天,我却觉得好冷好冷。
忽然,手臂被人轻轻扯了扯,偏头,望见身畔嘉宝脸色苍白地抬眸望着我,神色异常痛苦:“姐姐,我好难受……”
我恍惚的心神瞬间清醒过来,天呐,我在做什么。因一时着急,竟然忘记嘉宝的病,拖着她一路狂奔……
我伸手去抱嘉宝,她的身体却缓缓地滑落到地上,捂着胸口蜷缩成一团,脸色越来越惨白,我抱起她急喊,“医生医生。”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护士慌乱地将嘉宝推进另一间急救室。
良久,知觉才慢慢地回到我身上,我颓然地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掩面,冰凉的液体渗透指尖,纷纷跌落在地板上。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嘉宝。
一个小时后,妈妈终于被推出手术室。她身上多处骨折,手脚都打上了厚重石膏,除此之外,头颅与内脏都受了很严重的伤。也正因此,她虽然抢回了一条命,却依旧昏迷不醒中。
“肇事司机呢?”我压抑住悲痛,问医生。
“逃了,是好医院的。”医生叹口气,顿了顿,又说:“你妈妈体质虚弱,营养不良,贫血,加之劳累过度。能否熬过这一关,看她的意志力了……”医生摇摇头,转身走出病房。
营养不良,劳累过度……
我蹲在病床边,手指轻轻抚上妈妈瘦削苍白的面孔,心里酸涩无比。这些年,她独自带着我与嘉宝,吃尽了苦头。爸爸过世那年,我只得十岁,嘉宝两岁。嘉宝从一出生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等我上了大学后,生活更加不堪负重。
窗外的天空渐渐泛白,盛夏的阳光丝丝缕缕照进病房,那么明媚,我心里却黯淡得看不到一丝希望。
护士敲门进来,轻说:“许小姐,请去办理下住院手续。”
我取出卡里所有的存款,也只换来十天的住院费。
十天之后呢?
医院的洗手间里,我望着镜中一脸疲惫的自己,用冷水狠狠拍着脸颊,告诫自己,打起精神!
转身,医院,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朝近郊去。
那是我第二次去洛宅。
依旧是那条静谧的私家路,心境却完全不一样。手心里那张名片被我捏得快要变了形。沉郁的烟灰色,没有任何多余的设计与头衔,只有一个名字与一串电话号码。那是洛河在我下车前一秒忽然递给我,他甚至没有看我,只淡淡说了句:“或许你会用得到。”那么笃定的口吻。
平叔站在门口等我,见了我,微微颔首,仿佛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沉默地领着我往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房去,正是洛湖生日那个夜晚我误闯入的那幢建筑。一楼大厅宽敞而空荡,任何家居都没有,唯一的装饰便是墙上一幅幅错落有致的油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洛河的画,入目全是浓郁深沉的色彩,靛蓝、赭石、铅灰、暗红交织成一片令人压抑的世界。大厅中央,洛河正凝神坐在画架前,画布上却是空白一片。
我与平叔静静地站在门口,不知过了多久,洛河终于缓缓滑动轮椅,转身,墨黑的眸子直直朝我望过来,嘴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我回望着他,开门见山:“洛先生,我接受你的提议,不过,”我咬了咬嘴唇,“我想要先预支三个月的所有酬劳。”
空气中有长久的沉默。
手指不自禁慢慢握紧,心里十分忐忑,表面却努力维持平静。我实在没有把握,他是否会答应,又凭什么答应。
“好。”他终于开口,依旧是淡淡的清冷的语调。
我却如释重负。“谢谢。”不管怎样,这句谢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平叔医院,原本想拒绝,可我一宿未睡,疲惫一波波袭来,加之这边实在不好搭车,便领了洛河的好意。路上平叔问起妈妈住院的事,我一时愤慨,便忍不住与他抱怨了几句,将肇事逃逸的无良司机咒骂了一通。他听着,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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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的是,几天之后,医院找我。彼时我正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医生的话犹在耳畔嗡嗡作响:“病人情况很不乐观,头部受伤太重,颅内有根血管堵塞,这应该是导致她一直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还有,病人的内脏有愈加严重的衰竭现象……”
阵阵昏眩朝我袭来,一时差点站不稳。
一只手忽然扶住我。
平叔带来一个消息,那个肇事司机抓到了。我惊讶地望着他,他依旧是淡淡的波澜不惊的神色,“要谢的话就谢洛先生吧,他费了不少心思。”
我一时怔怔,脑海里闪过这些天我与洛河相处的细节,每天下午四个小时的作画,他静坐画布前,而我保持同一个姿势呆坐,除了必要的交谈,基本上没有多余的话。我没想过他竟会帮我,悄无声息地帮了我。
后来我时常想,对洛河真正的好感就是始于那一刻。
因为感激,以及内心里无法言说的细微感动。
再去洛宅的时候我跑了很远问了许多人去找那家老点心铺子,买了洛河最喜欢吃的杏仁酥。我问平叔的,得知他最爱吃的东西竟是一道甜点,着实让我有点吃惊。
“谢谢。”我对洛河说。
他只是淡淡地望了我一眼,又埋头整理画具。
过了一会,他忽然开口:“你妈妈好点了吗?”
“情况不太乐观。”我叹口气,“医生建议做开颅手术,但是,风险率高达百分之六十……”我从没想过,有一天可以与任何时候都神色淡漠的洛河如朋友般聊天。
“我认识脑科方面的专家,如果你同意手术,我可以帮你安排下。”
我心里一动,脱口而出:“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声音几乎喃喃,但在寂静空荡的画室里,我知道洛河听到了。
空气中有片刻的沉默。
他转动轮椅,转身时才开口:“今天不画了,陪我走一走吧。”
我推着洛河,漫无目的地沿着小径一路漫步。那个傍晚有极好的夕阳,绚丽地蔓延在天边,暖橘色光芒倾泻而下,打在他的眼角眉梢,冷峻淡漠的面容在那一刻氤氲在温暖的光晕中,柔和俊美。
我一时看得怔怔。
喜欢一个人原来真的只是瞬间的事。
哪怕在那个瞬间,你对他的一切,几乎都不了解。
思虑再三,我最终在妈妈的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签名时我的手都是抖的,害怕得要命,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哪怕生还率只有百分之四十,也总比眼睁睁看着她陷在昏迷中生命一天天衰竭耗尽的好。
洛河没有食言,真的联系了那名脑科手术专家,约见医院陪我一起。敲定好手术时间后,我与他一起回洛宅,我心神忐忑而恍惚,手指甚至微微颤抖。忽然,一只手覆住我的,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巨大的力量,让我瞬间安静下来。
“嘉亦,不要害怕。”声音温柔得令我想要落泪。那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嘉亦,嘉亦。
仿佛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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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拎着热水壶刚走到病房门口,听到有人喊我。回头,便看见朝我急跑过来一月未见的洛湖。
“出了这么大事怎么都不告诉我?”他微微喘气,双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脸上的担忧是真真切切的。我一句“我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告诉你”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挣开他的手,扯出一抹疲惫的笑:“你刚回来一定很累吧,回去休息吧。”
“大致情况我刚咨询了医生,手术费用够了吗?还有,帮你妈转到单人病房吧,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洛湖!”我打断他,“这是我的家事,我自己可以处理。谢谢你的好意。”这一刻我忽然想到洛河,他们虽为兄弟,处事方式却全然不同。洛湖永远都是选择直截了当得让人尴尬让人感觉负担的方式。
“许嘉亦!”走廊尽头忽然响起洛溪的声音,我诧异偏头,她此刻不应该在旅行途中吗?我抬眸望向洛湖,果然,他解释说:“是我告诉她的。”
与洛湖一样,洛溪生气我隐瞒她。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帮你想办法。”坐在妈妈的病床前,她握住我的手轻轻说。当初我没有告诉她,一是不想打扰她的旅行,二就是怕她说这个。
“不用了,肇事司机承担了全部责任,”顿了顿,我还是决定告诉洛溪,“是洛河帮了我的忙。”
“洛河!你怎么会认识他?”尖锐的惊呼声忽然在门口响起。偏头,提着水果立在门口的洛湖神色怪异,眉毛深蹙,一脸阴霾。不待我再开口,他已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我拽出了病房,一直到走廊尽头,语调很急切:“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他顿了顿,喃喃地说:“难道是我生日那个夜晚……那天他明明不在家的……”
“你放开我,好痛!”我低吼。
“嘉亦你告诉我,这些天你们经常见面吗?他对你做了什么?是不是让你做他的油画模特?”洛湖对我的话仿佛置若罔闻,整个人魔怔了般,眼睛里闪烁出一种诡异的赤红,直直望着我,我心一颤,只想着快点挣脱他的钳制,无奈他却愈抓愈紧。
“洛湖!你发什么疯!”洛溪跑过来用力扯开洛湖,将我拉到身后。洛湖似清醒过来,颓丧地靠在墙壁上,双手掩面。
“你刚刚说他让我做模特……你怎么知道?”我深深呼吸,向前一步,轻轻问洛湖。良久,他才抬眸望着我,却不说话,只是一直望着我,短短几秒,神色复杂莫辨。最后他忽然扯出一抹怪异而凄惨的笑,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想追过去,手臂却被洛溪拽住,她冲我摇了摇头。
那是我第一次听洛溪提及洛河,我们认识七年,她从来都没提过她还有另一个堂哥。洛溪告诉我,洛河比她大了六岁,基本上没有共同话题,所以很少来往。洛河在他十五岁那年因一场事故腿受了严重的伤,这十年来一直依靠轮椅行动,深居简出。唯一的爱好便是画画。我这才知道,原来本城最著名的艺术画廊幕后老板竟是洛河。
“嘉亦,你最好不要跟洛河走得太近,你不了解他,他这个人……”洛溪的话猛地打住,转身拿起杯子喝水。我知道她是有意不想说。
“我与他的关系就是画者与模特这么简单。”
“你喜欢他对不对。”她用的是肯定而非疑问。我偏了偏头。她接着说:“我还不了解你吗,嘉亦,你肯接受他的帮助,就证明已经接受他走进你的世界。”
“有些事情我不好说,但是嘉亦,我真的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我只能提醒你,离洛河远一点。还有,在洛湖面前不要提起洛河。他们……不对盘。”洛溪叹口气,医院。
要到后来,我才明白洛溪所说的不对盘是什么意思,只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这世界上,任何一种速度,都比不上爱情在人心底滋生的速度。
与相识时间长短无关,与了解深浅无关。
这就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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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做手术的那天,医院陪我,他紧紧握住我有些微颤抖的手指,轻声安慰说,会没事的。洛溪也来了,见了他,叫了声哥哥,便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交谈。嘉宝很害怕,趴在洛溪的怀里,不时抬头忐忑地望着手术室的指示灯。
三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疲惫的微笑:“手术无恙。”
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我长舒一口气,抱着嘉宝不住掉眼泪。
晚上,我回家帮妈妈拿换洗衣物。医生说,若没有意外,她很快便会醒过来。
没想到在家门口会碰见洛湖。他倚在一根水泥柱子上,身体掩在暗处,忽然走出来时吓了我一大跳,尖叫声淹没在他捂住我嘴巴的手指下,空气中飘过阵阵刺鼻的酒精味。
“你喝了很多酒?”我掰开他的手,蹙眉问道。
“嘉亦,”他脸颊通红,醉眼朦胧,呵出来的气全是浓浓的酒味。“别靠近洛河,别靠近他。你可以不喜欢我,你可以喜欢任何人,但是他不可以。”字字句句却又无比清晰。
我疑惑地望向他,“为什么?”
他只是静静凝望我,久久不接腔。
洛溪说让我离他远点,现在洛湖又这样说。他们都把洛河当成洪水猛兽,却又不给我理由。
“你不是说讨厌富二代有钱人吗。”良久,洛湖接道。
我愣住,恍惚想起那是很久前,洛湖缠着问我要一个拒绝他的理由,我随口便瞎掰了这样一句。
“那不一样。”我喃喃。
“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那个人,是他。”
洛湖忽然神经质般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在安静的巷子里显得特别突兀与恐怖,他分明是望着我却感觉他的目光越过我望向身后的虚幻处,吐出的字字句句都仿佛带着咬牙切齿的恨:“好啊好得很,了不起的洛河!同样的手段真是百用不倦呢。”他走近,紧紧抓着我的肩膀,“许嘉亦,你听清楚了,我只说一遍,让我告诉你你喜欢的是个怎样卑鄙无耻的人。他故意抢我喜欢的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你在胡说什么啊!”我奋力挣开他的手,他似拼了全部力气一般死死地按住我肩膀,赤红的双目令我恐慌,抬脚狠狠踩上他的脚,他却依旧纹丝不动,脑袋猛地低下来,“只是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他得逞……”他的嘴唇带着炽热的温度混淆着酒精味掠夺性地覆上我的,趁我惊呼的刹那,他的舌头趁虚而入,双手紧紧地摁住我的后脑勺……
愤怒、羞耻、委屈、恨意,交织成一股巨大的绝望,朝我一波波袭击过来。我胸腔很闷很闷,难受得想吐,手指在夜空中拼命地挥舞,握住的却始终是一片虚无,最终,唯有眼泪大颗大颗跌落……
“嘉亦,对不起,对不起……”洛湖在刹那间放开我,望着我一脸的泪水,手指试图伸向我的脸。
啪!!!
我抬手,狠狠地扇在他的脸颊,望向他的目光中,除了恨意,还是恨意。
我在家里呆坐了许久,脑海里想的全部都是洛湖的那番话,一边告诫自己说别相信他,洛湖一定是故意挑拨离间的,可心里的不安却一点点扩大。我一遍遍问自己,你了解洛河吗?不管问多少遍,答案都是否定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聊的话题很多,可他从来都不谈自己的事。而我,却渐渐沉沦在他对我不着痕迹的好上,沉迷在他望向我时深邃的眼眸中。
我是被洛溪的电话从恍惚中拉回神来的,她在那端拖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大声喊:“嘉亦,你快来,你快来,阿姨她……阿姨她……”
手机“啪”一声,重重跌在地上,抓起包,疯狂地冲进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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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这一生都忘不了那个场景,在往后许多年,妈妈蒙上白布的画面时常入我梦来,她的身体是那样冰冷,苍白的面孔,紧闭的眼。任我怎么撕心裂肺地喊她,回答我的却始终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耳畔是嘉宝的哭声,她一声一声喊着,妈妈,妈妈。而我,嘴巴张张合合,却始终喊不出一个字,仿佛窒息在寒冷的海洋深处,喉咙被人死死地掐住,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僵成了冰。胸腔被挖了一个硕大的洞,感觉不到痛,只是很空很空,一片虚妄。
关于那个噩梦般夜晚的最后画面,是在我倒下去时,一个温柔的声音急切地喊我的名字,轮椅上伸出一双手臂,将我稳稳地接住……
我病倒了,食物吃进去立即吐了出来,也无法入睡。医生检查完后摇着头说,身体上查不出任何病因,许小姐病在心里。
我想要起床去看妈妈,却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洛河将我按回病床上:“你身体太虚弱了,好好休息。葬礼……平叔都会安排妥当的。”
我望着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妈妈的葬礼结束后,我的身体慢慢好起来,这个兵荒马乱令人绝望的暑假终于趋近尾声。因为生病与忙着开学,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洛河的画室,他也没有催。每次在电话里都只是问一些生活琐事,比如功课忙不忙,有没有按时吃饭,医院做透析。我一一作答,心里其实很想问他与洛湖之间的事,可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压了下去。
我告诫自己,有些事情不知道远比知道的要好。但也有些真相,就算你不想知道,总有一天终会知道。
那天傍晚我只是路过洛河的画廊,原本并没有进去的打算,却没料会在门口看见好久不见的洛湖,他怒气冲冲地从画廊里出来,走得很快很急,并没有留意到不远处的我。
我愣了会,折身朝画廊走去。进了门,画廊里却是一片混乱,工作人员正手忙脚乱地整理大厅中摔得了乱七八糟的油画作品,有些画框都被摔了个粉碎,玻璃散了一地。有人带着怒气嚷道:“你说这洛家二少是不是神经病啊,动不动就上咱这摔画,玩儿上瘾是吧!”
“嘘!”另一个人拉了拉她,“小点声,别让洛总听到了。”说着抬头瞄了瞄二楼。
我趁他们忙乱,径直朝二楼走去,很快便找到了洛河的办公室,正要敲门,手指却在平叔的话里顿住。
“洛湖这次是卯足了劲要跟你过不去,今天只是砸画廊,吃不准他明天又搞出点什么动作来。他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单纯弱势的少年了,旧仇新恨加在一起,我怕……他会对你的安全不利。”
洛河没有接腔,空气中有一阵短暂的沉默。平叔再次开口,却似有点犹豫,“没必要为了一个女孩去冒险,不如,就此结束吧?”
洛河依旧没有说话。
我心里浮上忐忑不安,隐隐觉得接下来听到的,将是自己不想面对的事情,想抬脚,却生根似的。
“洛河!”平叔提高了声音:“难道你真的要让四年前的悲剧重演吗?更何况那个女孩子也是无辜的,不应该将她扯进你跟洛湖的恩怨。”他叹了口气,“当初你让我去调查许小姐的时候,我就该一直拦着你才对!这样欺骗一个小女孩的感情,作孽哟,你母亲在天上看着,也不会安生的……”
“不要提我母亲!”洛河终于开口,低吼。
我心一窒,刹那只觉天旋地转。脑海里浮过许多细碎的片段,耳畔回想起洛湖的话:他故意抢我喜欢的人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压根就不是真的喜欢你,他是为了报复我……
“嘉亦的事情你别管了,我自有分寸。”洛河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疲惫,低低的叹息声在我听来却是那样冰冷。我伸手扶住墙壁,用了很大力气,才艰涩地迈开脚步。
夜幕渐渐降临,五彩霓虹闪烁交织成一片绚丽近至虚幻的光影带,车流人流声声入耳,却又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心中一片混乱,费力想理清一些思绪却什么都弄不清头绪,脑海中只洛河与洛湖的脸孔反复交差,那些笑容与温柔,那些好与坏,在这一刻统统显得那样不真实。
沿着大街小巷不知走了多久,恍惚的状态是被人撞醒的。我抬眸,发觉自己正身处喧闹的酒吧街,举目望去,皆是灯光耀目的招牌,耳畔是此起彼伏从酒吧里传来的各种音乐。我记得这条热闹的街,洛溪过生日时曾一群人在这边喝酒玩闹过,那晚被人灌醉,难受感至今记忆犹新。
此刻,我却很想很想醉一场。是不是一觉醒来,便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一打啤酒,对着瓶子汩汩地往下灌,胃里很快便翻江倒海般地难受,头昏目眩。我难受地趴在桌子上,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电子舞曲混淆着DJ疯狂的尖叫声。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抬眸,望见两个男生笑嘻嘻地举杯酒瓶凑过来,“美女,一起玩儿。”语气里全是调侃。我挥开那人的手,他却再次攀上我肩膀,甚至用手勾住我的脖子,我一阵反胃,狠狠推开他捂着嘴巴往洗手间冲,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再回座位时那两个人已经退回到旁边的位置,却一直望着我,脸上挂着令人厌恶的笑。我抓起最后一瓶酒,汩汩灌进喉咙,不一会,昏眩感愈加严重,眼前一切变得迷离而摇晃起来,耳畔声音时真切时虚幻,胸腔里仿佛有一把熊熊烈火,整个人似要燃烧起来,难受得要死。我拨开人群,踉跄往洗手间跑,脚步却阵阵虚浮,在洗手间外的走廊上,我再也没有力气挪步,靠着墙壁滑坐在地,头沉沉地埋进双膝……
恍惚间,感觉有人将我架起,耳畔是有点熟悉的调笑声:“哥们,这药效……还真猛呀……”我想要推开他们,却浑身乏力,拼命咬住嘴唇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却无奈。在那虚幻迷离中,巨大的绝望感朝我袭击过来,心里忍不住大声喊着,洛河,救我,洛河……
骚乱来得太快,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只觉身体一轻下一刻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我吃力地抬头,昏暗迷离的灯光下,我好像看见了洛河,他脸色阴霾得可怕,拳头带着狂怒朝对方挥去……
后来,后来我再次被人抱起,疾步朝外走去,鼻端的空气渐渐清新,喧闹退却,可我身体的狂热感却愈加激烈。我反手抱住那人,迷蒙睁开眼,洛河的面孔怎么又变成了洛湖……我想开口,想要跳下那人的怀抱,昏眩迷离感却愈加严重……
那个夜晚最后发生的事,是我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的一桩噩梦,那些似幻觉似真实的浮光掠影,将我的人生撕成一片片残缺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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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我是被自己的尖叫声扰得彻底清醒过来,而后,一脚将熟睡中的洛湖狠狠地踹下了床。他光着身子爬起来,嘴角勾出一抹迷蒙的笑:“你醒啦。”
“你……”我紧紧抓住被子,手指颤抖得厉害:“你卑鄙无耻下流你人渣!!!”
“你昨晚在酒吧被人下了药。”他拎起地上的衣服穿上,淡淡地说。
“所以,你就趁人之危……”说到最后,我连骂他的气力都没有了,心上浮上沉沉的悲哀与绝望。
“明知道你会恨我,但我不后悔,如果能让你离开洛河,不管重来多少次,我都会这样做。”他偏头望向窗外,隔了好一会,再次回头望住我:“嘉亦,我爱你。”
我闭了闭眼,而后开始大笑,直笑到歇斯底里,眼泪四溅。
“嘉亦,你别这样……”洛湖试图抱我,却被我狠狠地推开,“滚开,我永远永远都不要再看到你。”
从洛湖的小公寓出来时,外面下着雨,街道上积满了水,看样子似乎昨晚下了一夜。凉凉的秋风夹着细雨吹来,我紧了紧衣,在路口等了许久才拦到一辆出租车,蜷在座位上,将关了一夜的手机开机,提示信息一条接一条冒出来,几十通未接电话,大部分来自洛河,还有洛溪。看到洛溪发来的短信息内容时,我脑袋嗡一声巨响,手机骤然跌落,呆呆地说:“司机,调头,去医院。”
嘉宝,你千万别有事。
老天爷呀,求求你,别这么残忍,你已经带走了妈妈,难道连我唯一的亲人也不放过吗?
医院的时候,我的腿都在打颤。自从妈妈过世后,医院便有一种巨大的恐惧。急救室外,洛河静静地坐在轮椅中,平叔站在他身后,而洛溪却握着手机一脸不安地走来走去,见了我,急跑过来:“嘉亦,你去了哪里,我们找了你好久。”
“嘉宝怎样了?”我喘着气。
“进去有两个小时了……”
我一屁股跌坐在冰凉地板上,狠狠捶自己的头:“都是我,都是我……”如果不是我,自私地只顾自己的情绪,去酒吧买醉,将嘉宝一个人丢在家里,她也不会因为害怕而跑出来找我,昨晚后半夜下了一夜的雨,她独自走在街头找了我整整一个晚上,淋了雨发起了高烧昏倒在家里地板上,直至洛河一大早去家里找我发现了她……
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嘉亦,你别这样。”洛溪将我揽进她怀里。
忽然,一只手按在我肩膀上,依旧是那样温柔的声音,“嘉宝会没事的,别担心。”此刻听在我耳中却那样刺耳,我抬头,望着洛河,他眼神中有着担忧与心疼,我却觉得虚伪得刺目。望向他的目光中,除了憎恨,别无其他。
我感觉到他放在我肩膀的手指一僵,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却再也没有力气去深究。
医生推门而出,带来的却不是希望,而是瞬间将我打入地狱深渊的绝望。
嘉宝没能活着推出急救室。
十一岁的嘉宝,再也不能撒娇般地扯着我的手臂说,姐姐,给我买巧克力。再也不能抱着我的手臂缠着我给她讲学校里的趣事。
再也不能,再也不能。
我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我想去看嘉宝最后一眼,浑身力气却尽失。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好冷好冷。洛溪抱着我,紧紧地抱着我,她在我耳边哭着说了些什么,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脑海中只反复响起一句话: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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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洛河已是一个月之后,他将我堵在校门口,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轮椅中,身后站着平叔。来往行人的眼光纷纷投在他身上,他的神色依旧平静淡漠,目光隔老远,直直朝我望过来。
我顿了片刻,才偏头对身畔的洛溪说:“你先回家吧。”这一个月来,我一直住在洛溪家,同吃同睡一起到学校,她片刻不离我身边,我知道她担心什么,怕我一时想不开做傻事。
我领着洛河朝学校附近的小咖啡厅走去。
“你瘦了很多。”坐下来后,洛河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我。
“做模特那三个月约定,差多少天,我会尽快将你多付给我的钱还给你。”我没有看他,偏头望向窗外。
“嘉亦,”他伸手握住我的,“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抽回手,面对着他,淡淡地笑了:“你多心了。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以后,也请你别再来打扰我。”我起身,却在越过他身边的刹那被他拽住手臂,他力气很大,侧目,感觉到他浑身都凝了一股隐隐的薄怒,眉毛深蹙,嘴唇抿得紧紧的。“那天,洛湖砸了画廊的那天,你来过对吗?我后来在监控录像里看到你的身影。你听到了……我与平叔的谈话对吗?”
那种窒息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我以为自己竭力将那种被人欺骗、玩弄、利用的痛感抑制得很好,甚至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此刻,伤疤再次被血淋淋的撕开。我要费尽全力,才让自己的身体没有颤抖。“那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可是对我很重要。”他将我的手拽得更紧一点。“嘉亦,你听我解释。”
我闭了闭眼,“没有必要……”
另一只手臂忽然被人大力扯住,睁眼,赫然对上一脸怒容的洛湖,他没看我,只是双眼冒火地瞪向洛河:“放手!”
洛河抬头淡淡地望了眼洛湖,眸中寒意咋现,“这是我与嘉亦之间的事,与你无关,请离开。”
洛湖冷笑一声,“许嘉亦是我的女人,放开她!”他拽住我手臂的手更用力一点,疼痛袭来,我咬紧嘴唇,试图挣开,两只手臂却无一能挣脱。
气氛一时胶着,四周客人无不好奇往这边看,窃窃私语。我只感觉胸腔闷得慌,胃里翻江倒海,弯腰便狠狠干呕起来。
两只手臂终于同时得到自由,洛河慌乱地拍我的背,“怎么了?没事吧?”下一秒,他的手被洛湖狠狠挥开,接着,洛湖一拳往洛河脸上砸过去,我耳畔只听到几声惊呼,接着是轮椅倒地的声音,洛河躺在地上激烈地咳嗽起来,我想走过去扶他,外面的平叔已急奔进来,将洛河扶起,厉声喝道:“洛湖,你别欺人太甚!”
洛湖重哼了一声,拉过我便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
我心里胃里难受得紧,脑子里一片混乱,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他牵着我上了他的跑车。车子一路开到最近的门诊,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医生的对面,我唰地站起来想走,却被洛湖死死摁住。“别闹,生病了就要乖乖看医生。”
从医院出来,我一路疯跑,洛湖穷追不舍,很快便将我拖住,他抱着我在我耳边喘着气说:“嘉亦,我们结婚吧。”
我拼命挣脱他,冷笑:“结婚?你几岁?”我摇了摇头,慢慢退后:“就算你我今天都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我告诉你,洛湖,你做梦!”
“不管你怎么恨我都好,孩子……”洛湖眼神一黯,伸手试图抓我。
“住嘴!!!”我尖叫着避开,“你别跟过来,你让我恶心,你知道吗,你让我恶心!”转身,不要命地跑起来。
被洛溪找到的时候已是深夜,我躺在自己家里睡了过去,我是被她的敲门声吵醒的。她进门便紧紧抱住我,哽咽着说:“我都听洛湖说了,嘉亦,对不起,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我疲惫地开口。
她拼命摇头,“如果不是我想要撮合你跟洛湖,如果不是我硬拉着你介绍给他认识,如果我在知道你喜欢洛河的时候早点将一切都告诉你……”
那个寒凉的深夜,在昏黄的灯光下,从洛溪黯然的叙述中,一桩桩久远的往事被揭露在我面前,关于洛河与洛湖之间的爱恨纠葛。
“你不知道吧,洛河与洛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洛溪轻轻说。
洛湖十岁的时候,才被洛江的父亲接回洛家,洛父隐瞒了十多年的秘密也跟着曝光。洛河的母亲性子决绝,她与洛父同舟共济这么多年,结果却换来了背叛与欺骗。十年前那个下着雨的夜晚,洛家父母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洛母摔碎了所有能摔的东西,歇斯底里的吼,而洛父却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洛河那年已经十五岁,能明白所有的事情。在战争平息后,他跑去父母的卧室想要安慰母亲,看见她坐在阳台角落里,抱着一瓶洋酒不要命地灌,她有点醉了,思维却很清晰,神色也平静了许多,嚷嚷着让洛河陪她上楼顶天台继续喝酒。洛河以为她只是想上去吹吹风,便也拎了两罐啤酒陪她。那时已是凌晨,雨已经停了,夜空中万籁俱寂,只有不远处的街道上霓虹闪烁。洛母紧紧拉着洛河的手臂,带着一腔决绝与绝望,纵身一跳,仿佛奔赴一场解脱……
七楼的高度,洛母当场身亡,而洛河能够存活下来堪称奇迹,只是,余生的岁月都要在轮椅上度过。
“所以,洛河恨洛湖,很恨很恨……”洛溪的声音仿佛沾染了雨水,湿漉而粘稠。我望着天花板,心里涌上尖锐的刺痛。我轻轻闭眼,仿佛亲眼目睹十年前的那场惨剧,被自己的生母拉着赴死,该有都么恐惧与绝望……洛河,这些年,你带着这么深刻的绝望与恨,是怎样熬过来的呢?
洛溪的故事并没有完。
从那个夜晚开始,洛河再不复从前的开朗,恨意吞噬了他整颗心,对父亲的恨,对洛湖的恨,甚至,对母亲的恨。在他十七岁那年,洛父因病去世,所以,他心中所有恨意都转移到洛湖身上,深入骨髓。但因为父亲的遗嘱,他不能将洛湖赶出洛家,但他可以用尽一切手段打击他,报复他。比如,抢走洛湖深爱的女孩。
洛湖十六岁那年,爱上了同校的一个女生,那是他的初恋,多美好便有多残忍。某天他将女孩带回家里玩,她偶遇了洛河,并且,爱上了他。这个故事连三角恋都称不上,因为洛河并不爱那个女孩,他只是利用她,报复洛湖。结局却比任何一个三角恋都要悲凉,女孩得知真相后,加上爱而不得的痛苦,她吞下了整瓶安眠药,自杀身亡……
“所以,这就是我阻止你靠近洛河的原因,他的恨太可怕了。”洛溪侧身拥住我,“我不想看到四年前的悲剧在你身上再次上演。”
我怔怔地睁着眼,心里的感觉复杂莫辨,难以言说。
“嘉亦,或许你现在很恨洛湖,但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就不能试着给他一个机会吗?他真的真的很爱你。”洛溪说。
手指缓缓抚上腹部,在那里,一个生命正悄无声息地慢慢长大,只可惜,我做不到让它见到天日,我做不到,真的没有办法。
洛湖再爱我又怎样,我不爱他,从来不。
而我与洛家两兄弟之间,纠葛成一团乱麻,愈缠愈紧,越来越乱,那个结,无形中走向了一个再也打不开的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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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导师的办公室出来,我长长舒一口气。脑海中回想起当她听到我决定去多伦多做交换留学生时的欣慰表情。我专业成绩向来拔尖,自大一入学开始,这个导师便对我青睐照顾有加,知道学校有公费的交换留学生名额,第一时间便让我写了申请表,后来妈妈过世,考虑到要照顾嘉宝,便不打算出去,为此她觉得很遗憾。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没有哪一刻我比现在更想要逃离这座城市。
出国手续断断续续等了近一个月,那一个月里,我请了病假,躲在洛溪给我找的小公寓里,她请了一个阿姨照顾我,因为做了手术,身体虚弱得厉害,胃口也不太好,那段时间迅速消瘦了下去。
我知道洛河与洛湖都在找我,但我谁也不想见。
见了又能怎样呢?
我与洛河,从未开始过,更谈不上结束。在听过那些故事后,我心里已经原谅了他。不管当初他抱着怎样的目的接近我,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对我的那些好,我宁愿当做是他的真心诚意,哪怕自欺欺人也罢。他对做过唯一残忍的事,就是让我沉沦在他的好中,爱上他。至于他爱不爱我,我已经不想知道了。因为就算他真心爱我,我也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我们中间不仅仅隔着欺骗的开端,还有洛湖,以及嘉宝。我始终走不出对嘉宝的愧疚,是我的自私,害得她殒命。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洛河。
留学手续办下来时,已是寒冬,听说多伦多的冬天冰寒刺骨,洛溪给我打包了许多御寒的衣物,开车送我去机场。
她与我拥别,摸着我的脸轻轻说:“照顾好自己,一定要时常与我联系。”
我笑着点点头,转身进了安检。
飞机缓缓划过云层,耳畔是巨大的轰鸣声,我闭上眼,眼眶里有泪悄悄滑洛,重重跌进尘埃里,仿佛跌落那些纷纷扰扰的爱恨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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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飞行令人疲惫,下飞机时晨光熹微,阔别三年,再次踏上这座城,景物与人事皆已非。洛溪从出通道起,一直紧紧牵着我的手,生怕我逃跑似的。
机场外有车在等,医院。
医院门口,才三年,仿佛苍老了许多,他是真心爱护洛河。见了我,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微微颤抖着嘴唇说:“许小姐,谢谢你肯回来,谢谢。”
洛河住在加护病房里,病情比我想象中严重许多。是当年事故的后遗症,除了腿外,更严重的伤在内脏,那么高摔下去,很多器官受损太严重,这些年都在慢慢衰竭,像一场慢性毒药,侵蚀着他的身体。
意料之中,洛河拒绝见我。
这两年,病痛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型,我看过洛溪给我的照片,他面颊苍白,消瘦得让人认不出来,眼窝深陷,头发因掉得太厉害索性剃了光头,戴一顶深蓝色绒线帽。
我双手掩面,心里悲恸不已。
洛河,洛河。
我等在病房外不肯离开,直至第三天傍晚,洛河终于肯见我。
这些年,在醉意朦胧时我想过无数种与洛河再见的场景,却唯独没有料到是在医院里。
“嘉亦,好久不见,你好吗?”他靠在床上,努力扯出一个看起来健康的笑。我心里却酸涩得想要落泪,良久才吐出一句:“好久不见。”
我决定留下来照顾他。
洛河生命的最后三个月,我寸步不离陪在他身边。如今忆来,那竟是我与他之间最快乐的时光。
我在他的病床旁边支了个简易床,他精神好的时候陪他说话,念一段报纸给他听。阳光晴好的午后,会推他到花园里去散步晒晒太阳,彼此并不交谈,发长久的呆。
很多个深夜,睡梦中我感觉他坐在床头,轻轻握着我的手,静静凝视我,很久很久。恍惚中,我仿佛听到他轻不可闻的呢喃声,他说,嘉亦,我爱你。
似梦,似真。
他离开时是傍晚,暮春菲薄的阳光淡淡地照进病房,打在他异常安静的眼角眉梢,我怔怔地望着他,望着他,却流不出眼泪,也不知道痛。
我胸腔里最重要的东西,已随他一同离去。
葬礼过后,平叔将一箱东西交给我。打开,一幅幅油画中,全部都是我。微笑的,沉思的,忧郁的,埋头看书的。依旧是他一贯的色泽,沉郁得令人压抑的暗色系。那是这么多年他无法摆脱的生命的底色。
我抱着那些油画,缓缓蹲下身子,轻轻闭眼,耳畔恍惚想起多年前初次见他时的那个夜晚,漫天星辰下他抬起一双染了寒意的眸子,清冷淡漠的一句:“你迷路了吗?”
心脏骤然一窒。
是的,洛河,我迷路了。
迷路了。
{尾声}
洛河,我不后悔遇见你,爱上你。
我一直很想对你说一句话,却始终没有机会,此生,也再没有机会。
——所有浮生里万千的脸孔,让我因你而隆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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